先生是在叫她。
她闻声起立,低眉思索片刻后答道:
“汉王削藩,晁错当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众学生茫茫,许多人面露惑色;这话与玉林院落成和何侍郎官场沉浮一事又何关系?先前嘲讽她早起的那个学生甚至指名道姓说她答非所问,思虑不当。
她立着沉默半晌,不争不嚷;本非同道中人,她说的话也不奢望这些不懂变通的儒生听明白。
只是不知……先生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先生眉眼太过明艳,她惊叹于这样子惊世之姿的同时竟不敢抬眼看他。不知为何就是想逃避先生的目光,可能是自己心虚吧。
“陆予,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先生声音依旧平淡至极,不带一丝颜色。
“学生不知。”
“罢了。今日晌午你来余梓轩找我,我有话问你。”
落珠听见几个学生的偷笑。自己大约是犯了什么禁忌,惹先生生气了……只是自己方才的回答又有何错,先生叫她说说看法,她还能缄口不成?
课前唱了这么一出,这节课她有些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甚至没有注意到颜之述落在她背后的复杂目光。
转眼到了晌午十分,她与所谓“颜兄”一道在自己房里用完午膳。没有什么人起疑,今晨阿述已经同她说了,陆予本就是与阿述极好的朋友;两人因为同来蓬山院,家世背景相似,所以便是同住一间房也不会起什么闲话。这样她在蓬山院行事就方便多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叫阿述带她四处游荡。
阿述对她那是有求必应。除却有时候会突然盯着她就一阵发呆之外,对她与四年前的态度没什么两样——都是嘴上抱怨着,行动却很诚实。大概是陆予本人魂魄久睡不醒,阿述才会这么惆怅;可是对这件事她落珠目前还没有办法解决——自己在蓬山院逍遥自在,也一定呀赶紧研究一下如何把三魂调离陆予的身体,好把这身子尽快物归原主。
因为初来乍到,她还不晓得先生口中的余梓轩是在何处,便叫阿述与她同去。
“我便送你到这,”阿述指指前方一座挺雅致的楼阁,“你直走就是了。”
“好,阿述你先回去好好歇着,陪我在外面受冻可难为你了,记得把炉子生得旺一些。”
“不用你管。”
落珠无奈笑了笑,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
她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早上她那样回答,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玉林院落成是在初冬,那么那场雷火也是发生在冬季;冬雷本就是极为少见的天气,而且民间有“雷打雪”的说法,也就是说,能打雷的时候空气一定是十分潮湿的;这样潮湿的天气,怎么会走水?而且火势还如此迅猛,甚至连扑灭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烧成一片焦土?
不会是天灾。
那便是人祸。
可是纵火者意图何在?将整个事情的脉络细细想了一遍,受打击最大的大约就是何六他爹何长史;官场上那些事她没掺和过,却也知道这些官个个都是人精,为了一个长史,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所以说……无论作俑者是谁,针对的人应该不是何长史,而是……昭明帝。
玉林院本是为昭明帝视察西部所建,代表着皇室的威严,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假如皇帝的行宫遭遇火灾,众人心里会怎么想?
自然要质疑昭明帝的德行,是否有资质治理天下。
这个何长史,不过是皇帝的替死鬼罢了。
她不仅为何长史惋惜;大约也是一个忠心奉主的好官,清清白白的名声就这样平白无故被毁了。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回答得有理。却不知她这样回答,哪里让先生不满意了?
还是说,她哪里露出马脚了,叫先生发觉她不是陆予?
要和先生当面说话,落珠心里开始紧张。
见先生的面,应该如何行礼来着……她害怕自己一紧张,更是遮掩不住自己的身份。
进了余梓轩,铺面而来的便是淡淡檀香。
原来先生喜欢熏香啊。难怪早上在课上,他衣袍上都带着清雅的味道。
轩内陈设很简单,一张柳木桌,一个造型精巧的书架,一把瑶琴。
先生背对她站在木桌前,好像是在调香。宽袖轻轻摆动,先生只是这么站着,就好像水墨画中仙人一般,甚至比画更添几缕神韵。
落珠一时看呆了。
“怎么,半天不见,见了先生连礼数都不周到了?”先生的声音响起,听来好像是在责怪她,却并无怪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