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上课时辰，教室里面大约只剩了三两个空位。颜之述指了指自己前排那个位置，示意”陆予”就坐。

“哟，陆兄今日竟这么勤奋向学，怕是起了个大早吧。”旁边一个学生面露戏谑。

原先这具身子里的倒是个懒散的主儿。虽说无缘无故顶了个污名，她是没觉得什么。冒用了别人的身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身体不是自己的，她要少惹是生非，能少出风头就少出，因此对那个学生的戏谑只是斜眦了一眼，并未多言一句。

那学生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去找旁人言语去了。

霎时间屋里安静下来，那些个七嘴八舌说闲话的学生一时肃然。落珠回头朝门口瞧去，进来一个十分儒雅的温润公子。

“阿述，这位是？”她侧首轻语。

“顾先生，蓬山院今年的新先生，专攻国学。”颜之述言简意赅答道，以目示意她不要多言。

落珠回转身子坐正。

待来人走到教室前面，她才细细看清来人眉目。

眉如墨画，眸似点漆，竟如谪仙下凡，超凡脱俗；眸光流转，眼神所到之处，润物细无声。

这么年轻的岁数，竟能当上蓬山院南堂的先生，更让人折服于其横溢之才、惊世之姿。

“先生好。”众生起身鞠躬。

顾先生点头示意众生就坐。

“可有人知道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

“小雪！”前方一扁头书生抢先答道。

顾先生嘴角含笑，不置可否。

下面学生小声议论起来。有说就是小雪不错，这些天来蓬山院的庖厨已经开始制作腊肉，张罗好架子等着挂上去风干；有说小雪与平日里教授的内容关系不大，先生好端端在今天提什么节气？有说这是养生调息之际，因其天气晦暗阴冷，标志着冬季来临，更要注重保暖和调养自身。所谓养心必先养身，先生定是有这层深意在里面。

“不对，你们说的不对。”有人高声淹没了屋里碎语。

落珠向出声者看去。

是个呆头楞脑样的学生。

其它学生一阵哄笑，显然不信他能说出什么高谈阔论来。先前那个扁头书生被何六否定，明显有怨愤情绪：“何兄有何高见却说来与大家听听。”难掩尖酸刻薄。

“休要喧闹，”顾先生如此说道，“何六，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楞头样的何六四下里望了一圈，犹豫片刻后说道，“三年前的今日是玉林院落成之日。”

屋里学生笑成一片。

落珠装成和大家一样使劲笑着，脑子里却在飞转。

玉林院的落成，那时候可是轰动燕陵的大事。作为皇帝的行宫，富丽堂皇宛入瑶宫仙境。只是如今，这名字只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多也只供感时悲秋之人惋惜一阵子。

造成这么大的落差，原因只在玉林院落成后不久的一场雷雨。雷电击中了玉林院的木制梁架，一场火把它烧成灰烬。如今玉成院的旧址上，还依稀可见当年的地基和几处断壁残垣。

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督办玉林院建设的是何长史，他在事发后不久就被贬苍南，近两年才重新在官场上抬起头来。被贬理由是他在督办过程中捞了大把油水，劳民伤财，这才惹怒天庭。

而眼前这位何公子——应该是他的六子何焕。难怪他对这事能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这何公子可丝毫没继承其父的精明能干。这档子事，他说出来自己不害臊便罢了，傻子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他还要当着众人面说出来，不是给他父亲脸上抹黑又是在干什么？

难为其它学生在先生面前笑不得多么放肆张狂；不过经他这么一提点，原先被淡忘的事又够学生们取笑他好些日子了。

不过这答案，是否是顾先生心目中的答案呢。

她这么想着，却感觉顾先生在看她；她把眸光落到顾先生脸上仔细看去，顾先生是在看她身后站着的何六。

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她自认为演技不错，任是谁也看不出什么异常的。

顾先生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遍之后，学生们才静下来等候下文，谁都想看着何六被否决一通，最好还能冠上一个不学无术妇人之见的名号。

谁料先生依旧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你们谁有什么看法吗？”

扁头生蠢蠢欲动，显然对方才何六说他错了还是心怀不满，正好抓住时机反击回去：“何兄所言不无道理，郑某佩服。却不知这玉林院究竟是瑶池宫宇，还是金银满钵？”话里话外，就是在暗讽当年何长史那些见不得人的行径。

众生又是一阵哄笑。

何六虽傻，却也听出了些讽刺的意味，不知该如何反驳的他脸上因为羞耻而充血，手狠狠绞着衣摆。

“陆予，你说说看？”

她心里一惊。

先生是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