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初晗。
清冷的街道上多了些稀稀拉拉的行客,店小二在忙里忙外地张罗门面。四方酒肆开张,空气中开始聚集起烟火气。
一个身形修长矫健的黑影沿着街道快速移动,忽地一闪,转入巷口没了踪影。
巷尾一丛生芒草的破败店面。
黑衣人揭下面罩。抬头。
隐约露出修眉下的清丽面容。
正是此处。
极乐阁。
本朝律法,燕陵城内不得开赌坊,恐败坏风气。但好赌为人天性,即使命令禁止,每日依旧有大量的客人在极乐阁流连忘返。
思极此,落珠不禁疑惑;若是极乐坊因为赌坊违规一事被官府盘查,将背后的腌臜勾当抖落出来怎么办?
想着她摇摇头,身形隐没进了店内。
店里刚开张,牌桌还干干净净地没人用过;看来她做了第一位来客。
她怀中有一个包裹。
到这里来找一个人。
陆予告诉过她,整个赌坊里穿着打扮最不起眼的那个人,便是她要找的人。
而现下这整座赌坊里头,加起来也不过才三个人……
左手边一个丝帛加身的男子显然是这极乐坊的坊主;还有两个小弟在洒扫围栏台阶之类,速速粉尘飞舞,她急忙掩了口鼻。
最不起眼的人……是指哪个?
她犹疑了。
坊主可以排除不论,可这两个小杂役,身上皆着粗布短褂,究竟哪个更不起眼?
陆予在这么关键的点上竟没说清。她当时听了这告诫就讶异,无奈陆予信心满满叫她放心去,到了就豁然开朗。
她瞪着两眼瞅了半天……还是没觉得哪个更显得不起眼。
没成想,在她思量的当口儿,那丝缕缠身的坊主先行迎了上来。
“客官,牌局还没开哩。到里间小坐片刻,吃盏茶如何?”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这通身的行当,不似个手里有银子的,反倒像个来闹事的。坊主怎么这般热情洋溢?
除非他原先认得陆予。这也不奇怪,同是侍奉一个主子,互相认识不是怪事。如今她投奔新主,若是被原派的人认出来……她不寒而栗。
不可能。
为了防燕王对她狠下毒手,她特地在陆予的容貌和身形上略施法术,又用三层薄纱遮蔽,料定燕王那边便是派来杀手,一时半会儿的也认不出她来。
这个坊主,即使原先认得陆予,现下也认不出她来。
更何况,陆家……还握着燕王的把柄。便是被认出来也不敢杀她。
难道是将她当成别个能人贤士了?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她面上浅浅淡淡应允了,这就随着那坊主进去里间。
不多时,刚才见到的其中一个小杂役端着茶盏进了来。
“客官请用茶。”坊主道。
落珠微颔首,遂捏起茶盏放鼻子底下细细一嗅。
很普通的茶叶,大约是上白云庵后山就能采集到的品种。
杯盏被举起,在就要触碰到她嘴边的那一刹,又被猛然放下。
她霍然起身。
灼灼目光紧盯眼前这个男子。
“说!真正的坊主在哪里!”
“我便是啊,客官在说什么呢。”男子语气平和宁静。
落珠盯着他不放。
“你不是。”
“客官说笑了。茶再不喝,就要凉了。”说着他抬起衣袖,扑了扑一只错入乱舞的飞蛾。
落珠复又看了看眼前,接着收敛眸光启唇,“我见那店门口牌匾之上,所题极乐阁三字,字迹娟秀,想来题字之人应是一位女子。试问,这位题字者,是阁下何人?”
“再有,适才我初进店门时,无意间瞥间贵店那柜台上,似是放着一只簪花?”
“这簪花的主人,又是阁下的谁?”
“还是说,原来与我同坐此品茶者,原该是她才对?”
落珠话音乍落,随之而起的是面前男子仰天一阵长笑。
“好啊,好啊。”他拢了陇衣袖,起身朝落珠过来。“你说的不错,这里坐的原该是一个女子。”
“不过,”他突然步步紧逼,笑意渐深,眸光闪动似层层波纹,“你又怎知,现在与你一起的,不是女子?”
面前这人忽然狂笑不止,声音箭一般恍若要穿透云霞,而且越往高处……越尖细得近乎女声。
这人究竟是男是女?非男非女?
落珠脊背一僵。
她有种想要尽快逃离现场的冲动。是个人都不愿跟这雌雄莫辨的怪人同处一室。
却生生忍住了。
陆予的仇还未报,她怎能做了逃兵。
而且说不定揭开了此人真实身份,她与陆予还能有扳倒燕王的契机。
这么一想,她理一理鬓发,强作风清云淡。
这人笑声终于渐渐消息。
再开口时,却又变回了男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