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羹很快就吃完了。
“吃饱了应该就不会哭了吧。”
像是在回应似的,江雀月这话刚说完,孩子就立刻哇的嚎了一嗓子。
“啊……”他长叹一声,兄弟二人来了个响亮的二重奏。
江雀月慌张地张望了下外头,“嘘!”
他立刻就乖乖闭了嘴,只是孩子的哭声却不停息,甚至更嘹亮了。
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用一副“让我去死吧”的表情看着她,嘴里小声嘟囔着:“早知道不带这混账小子出来了。”
孩子的哭闹声越来越大,江雀月哭笑不得左右为难,最终只得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左右摇晃着,一边瞪着他问:“那你还带他出来?”
他吐了吐舌头,撇过头去又摸了摸鼻子,说:“这不是怕他以后没机会吗。”
看来是个大户人家,出个门还那么多条条框框。
“还好是个弟弟,要是妹妹,就更惨啦。”
“怎么说?”
“要是个妹妹,成婚之前,别说出门了,便是男人都不能见的。”她似笑非笑地说:“只能看父亲和哥哥,都看厌了。”
他笑了笑,“这么说,我是你见到的第一个外男?”
她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说:“不,管家老李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
“荣幸荣幸。”
“不过,说真的……”她突然正声道。
他转头看她,似乎料到她还要说些什么,问:“什么?”
江雀月晃了晃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轻声说:“是个男孩,建功立业,报效家国,有千百条路可选。可若是个女孩,便只剩相夫教子这一条路了。”
眼神里露出柔和的光芒,这么轻轻晃着孩子,声音也轻轻小小的。
他讶异地看向她,这个还揪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浅色的头发在黄昏的余晖里显出圣光似的金色。
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江雀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像是有温度的日光在照耀,一时思绪繁杂。良久,才听到他低声说:“若你不甘如此,便不必如此。”
她愣愣地看向他,触碰到他的眼神。
果然是有温度的,像流淌着潋潋的波光。
见她回看向他,他并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眉梢更弯了弯,像浅浅一弯月牙,极温柔的弧度。
她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是想起娘亲曾教过她的那些宏图伟志,本不期望身为男子的他有何回应,却不曾想他竟会这样回答。
江雀月思绪有些乱,原来世上男儿也有这样通达之人,可再看向他时,他却已收了那正经神色,摆出副轻松的表情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说:“不过我看你这黄毛丫头,相夫教子倒是不错。”
刚刚才萌生出的“海内存知己”的慨叹立刻便烟消云散了,江雀月冲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哄小孩睡觉和教训你也算的话。”
“算,怎么不算。”他重重点头。
竟被反将一军。
江雀月顿时羞红了脸,把睡着了的孩子往他怀里一塞,背过身去连塞了两个莲花酥进嘴里。
他在背后咯咯笑出了声,声音清朗如风。
江雀月被那两口莲花酥噎得哽在喉间,他便不急不忙地倒了杯水递过来。
她这才微嗔地看他一眼,接过水喝了下去。
“你这还揪着羊角辫呢,几岁了?”他顺手戳了戳她头上的小揪揪。
“你……!”她有些气急,这两个小揪揪简直是在昭告天下她还是个小屁孩,“再过三月,我便可以行及笄礼了!”
他笑着问:“什么时候?”
“九月初九,哥哥说就放在我生辰那天。”话说到一半,她急急止住,有些局促地别过头去,别扭道:“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戳了下她的羊角辫,弯起眉眼说:“我记住了,小丫头。”
恰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竟还渐渐近了。
“子祈,子喻。”是哥哥的声音,他在叫谁?江雀月一惊。
呼喊声越来越近了,江雀月看着屋里摊着手一脸无辜的男子和熟睡的孩子,仰天长叹一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火速关紧了门。
江颀风见着她突然从江灵云的房间里出来,颇有些惊奇,问:“你怎么在这里,不去吃些什么吗?”
她摇摇头,说:“我刚刚吃了许多糕点了,不饿。”
“那怎么行,灵云在哪儿呢?走,找她去,让她带你吃点东西。”
江雀月小声说:“姐姐不是在前厅吗。”
江颀风这才知道,原来灵云悄悄去了前厅。开宴没多久他就发现宜安王和临安王没了踪影,赶忙四处寻了,灵云那丫头,竟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到前头去了。
偏偏雀月又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灵云怎好把她撂在这,独自前去了。
江颀风有些恼怒。
关于江雀月的事,他总是格外敏感些。
这个小他六岁的妹妹,自从五年前被接回江府,便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初他以为是她胆小怕生,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亲不让。
别说这样的大场合了,便是京城里贵族小姐们的聚会,她也从不曾参加过。
最初,她也会躲起来悄悄委屈下,灵云看不过,便同父亲顶嘴,硬要带她出去,最后却只累得她二人一同受罚。
母亲心疼灵云,便连带着厌恶起雀月来。日积月累,雀月在江府的日子便更加难过了。
往后,每每有抛头露面的活动,她必定抢在父亲发话之前先开口,称病或是其他。总之,必不会在外人面前露面。
江颀风想起她十岁那年,被管家从乡下接来时,眼里明亮又倔强的光。
是从哪一天开始被磨灭的。
他不知道,只是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成了个安安静静低眉顺眼的孩子。
“那你饿吗?”江颀风有些不忍,他虽想让她同灵云一般活得自在,可身在江府,有太多无奈阻在他面前了。
“不饿。”江雀月歪了歪头,又问:“哥哥在找人吗?”
“啊,是是是。”这么一说江颀风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不过是陪着父亲去给些大臣们敬了酒,回来时就找不见了那两位王爷。“你看见宜安王和临安王了吗?”
江雀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识得他们。”
“这俩人,没点规矩。”江颀风无奈地叹道:“到底是皇子,在我江家失踪了可了不得。这样吧,你去仓库找李管家,让他来帮忙找找。我也再四处看看先,好吗?”
江雀月乖乖点头说好。
“唉,我先进去喝杯茶,喊得我口干舌燥。”江颀风说着便一把推开了灵云的房门。
啊!
她刚反应过来,江颀风已一脚踏了进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