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红笺所愿(1 / 1)方绾绾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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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终究没有拦他,只是颓然地坐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许久,才道:“当初……她要是真的是个死胎,就好了。”

江颀风起了身,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开口,往祠堂走去了。

他不知道父亲在悔什么。是悔雀月这注定悲惨的一生吗,还是悔她给自己带来的无止境的后怕?

他飞快地跑去了祠堂,却见门上竟还上着把锁,两旁守着许多威武的下人。

“老李。”他极力克制着怒气,沉声喊道。

“少爷。”

“钥匙给我。”

“这……”李管家低下头为难道:“这是夫人嘱咐上的锁,老奴……也没有钥匙。”

嘭的一声,江颀风飞起一脚踹开了门,他背着手走了进去,冷冷道:“母亲若是问起,你就如实相告吧。”

黝黑的祠堂里终于漏进些许夜色,夜也是黑的,却比祠堂里亮堂了不少。沉静的熏香味被冲淡了许多,江雀月大口喘了口气。

江颀风一踹开门就看见小小的雀月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眼睛紧紧闭着,两颊和鼻尖都是通红的。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就这么整整齐齐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也审视着他。

江雀月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努力睁开了眼,就看见踏着沉重的步伐走来的江颀风,他阴郁的眉眼像克制着极大的怒火。

“哥哥。”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声。

江颀风飞快跑去她身边,跪在了她身侧,将她小心扶在了怀中,“雀月。”

怀里的人滚烫的,江颀风深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在发烧。

“没事了,没事了。”他抱起江雀月,往卧房走去。

将雀月送进了卧房,打来冷水替她敷上了冷毛巾,又催下人们去叫了大夫,江颀风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了床边。

她还在发着高烧,几日前才落水受了风寒,如今又被关在祠堂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她还那么小。江颀风咬咬牙,却没有立场去恨谁。

夜很寂静,他将门窗紧闭,连风声都漏不进来。好好睡一觉吧雀月,如果能把这一切都忘了,就最好不过了。

江雀月恍恍惚惚时梦时醒,偶尔醒来之时就看见江颀风沉痛的眼神,红着的眼眶像极了十年前他们在金陵相遇的第一眼。

她有些不清醒了,她想起五年前,她刚来江家,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就被父亲无端责骂,最后吓得躲进了床底下,无论谁喊都不出来。

父亲自是不会管她的,那是个极寒的冬天,她只着一身单衣,躲在床下瑟瑟发抖,只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发抖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太害怕了。

江颀风那时刚从军营操练回来,听说了此事立刻跑去了她那里,然后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伏下了身子趴在地上,轻声喊她:“雀月,出来好不好?”

她惊惶地看向他,他就再笑笑,温声细语,“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出来吃好不好?”

她撇开头去不理他,江颀风便沉吟片刻,让下人们抬起床铺的一个角,好让彼时已经十六岁的他钻了进来。

他爬得极艰难,直到终于挪到她跟前,在黑黢黢的床铺下,一说话就有灰尘飞扬,他把大衣脱下来裹住她小小的身体,衣服一掀,呛人的灰尘立刻四处游荡开来。

他把她裹得很紧,生怕她冻着了,又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哥哥给你买了桂花糕,还热着呢。”然后从怀中摸索了下,果真掏出个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喏。”他弯起眉眼,眼睛亮晶晶的。

江雀月的头很痛,现实和梦境交错沉沦。她梦到王府的莲花池,起起伏伏的池水,还有萧瑟的竹林,沈从沉痛的眉眼,母亲临终时的喃喃自语,又梦到桂花糕,香喷喷热乎乎的。

她醒了来,睁开眼就看见江颀风坐在她身侧,捧着个热腾腾的桂花糕,柔声说:“饿了吧。”

她终于泪眼婆娑。

原来哥哥是记得的,他一直知道的,她喜欢的是桂花糕,不是莲花酥。

她挣扎着起身,江颀风扶了扶。

“好香。”她憋回眼泪,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

“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她笑了笑,“哥哥不是来救我了吗?”

他淡淡笑了,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临安王对你的身份起疑了吗?”

江雀月一顿,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最终撇过头去,摇了摇头。

她不想对他撒谎,可这件事上,她必须隐瞒。

无论怎样,哥哥还是将江家放在第一位的。她明白的,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雀月。”江颀风并没有疑心她的闪躲是为了什么,只是嘱咐道:“皇帝病危,宜安王和临安王为了皇位势必会有一争,三大世家一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我和灵云既是江家人,也是宋家儿女,早已躲不过这些纷争。但你不同,雀月。既无人知晓你的身份,这些纷争自然也与你无关,我不希望你被卷进这些事里,你明白吗?”

他向来如此,所以欺瞒她母亲的身份,所以和父亲一同隐藏她的存在,以为这样就能将她永远困在那简单无忧的世界里。

但她江雀月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她没那么天真无邪,没那么懵懂无知。

父亲的厌恶和主母的排斥早早就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都是假象,他所以为的那个单纯无辜的妹妹,只是他的想象。

“可是,”江雀月昂起头来,倔强道:“即便这代价是要我一辈子都浑浑噩噩地躲在这间屋子里吗?”

这样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况且,江家是什么地方,江河是什么人,她真的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待在这吗?

夜色黯淡,没有一丝风的闷热卧房里连空气都是闭塞浑浊的。

江颀风终于低下头来,轻声说:“这样不好吗?”

像是在问雀月,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又何尝不知道答案,只是私心却想让他把雀月隔绝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哪怕是这么一间小小牢笼。起码……不要看见那些龌龊,不要触碰那些龃龉。

“我不愿这样活。”江雀月闷闷地说完这句话,便将自己躲进了被子里,不再说话。

江颀风沉默着在床边坐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来替她放下了床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雀月,我又何尝想让你这样活。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从没有回到江家。或许如父亲所说,当初,你若是个死胎,就好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江雀月终于从闷热的被子里钻出来,看了看床头的桂花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夜很寂静,兴许是昏迷太久,她竟一丝困意也没有,赤着脚起身从梳妆台里摸出了一个香囊,打开来,里头是一缕头发系着一张红笺。

六年前,母亲的身体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却还不远万里带着她去了兰若寺,为她求了个签。

“借此东风往高处,云端之上有天光。”

母亲并不是信命的人,但她那时病入膏肓,往后雀月将再无人可以依靠,唯一能寻求庇护的只有神明。

得了此签她如释重负,将雀月抱在怀中,喃喃喊着她的名字。

母亲临终前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在那红笺的背面写下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生辰八字,用头发系好了,放在了一个香囊里交给了雀月。

“大师说,这样子,我们一家三口就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了。”

母亲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上通孔孟,下知兵法。临到终了,竟那样迷信。

雀月便笑话母亲,笑着笑着便哭了,一面埋怨着母亲神神叨叨,一面却将香囊小心收好,期盼着母亲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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