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个问题啊,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江家小姐了?”
其实这是个废话问题,她都带他进过灵云的房间了,还被颀风叫出去问话,身份不暴露才怪呢,不然今日他也不会直接来江府找她。
“啊是吗?我以为你是江府的小丫鬟。”他笑道。
江雀月吐了吐舌,迟疑道:“你没告诉别人吧。”
“答应过你的,不会跟别人讲的。”他算是承认自己认出了她的身份。
“你上次怎么溜出去的?连哥哥都没发现。”
“跳窗。”
江雀月捂嘴笑了,“你又是跳窗又是翻墙的,活像个登徒子。”
他也被逗乐了,“谁让我那个烦人弟弟害我欠下这么个人情债呢。”
黄昏悄然过去,江雀月盘腿坐着,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和他说些趣事儿。
真是难得的好时光啊,江雀月这么想着,如果时间能就此停留,该有多好。
直到夜幕悄悄降临,混着鸡鸭鱼肉味道的厨房也昏暗了下来,趁着夜色,江雀月撑着下巴静静端详了他好久,最终才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夜色下他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将许多星光都藏匿了起来,停顿片刻,才垂下浓密的睫毛,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你见过他了。”
江雀月知晓自己猜对了,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半是欣喜半是失落,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哪种情绪更多一点。
“月前去拜访过他。”她笑了笑,将手伸到他面前,隔着半掌的距离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然后收回了手,说:“你们的眼睛,长得很像,尤其是晚上这么看。”
时北阙“唔”了声,沉默片刻,才清脆地笑问:“那谁更好看些?”
“什么嘛。”江雀月没料到被猜到身份的他竟是这个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是谁重要吗,对你来说。”
“没有关系的,宜安王殿下。”江雀月装腔作势道。
“你胆子不小。”他故意摆出官架子来。
“怪不得上次家宴,哥哥说宜安王被泽芳姑姑带走了。”
“是啊。”他扶额长叹,“母后午觉醒来发现弟弟不见了,差点没把我打死。”
“哈哈哈哈哈。”江雀月大笑起来,“亏你也做得出。”
“那有什么的,下次我还带。”
“对了,陛下还好吗?”
时北阙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不怎么好,怕是时日不多了。”
“那你想做皇帝吗?”江雀月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地问他。
时北阙倒是被她的坦率吓了一跳,这样的话,便是连母后和拥护他的大臣们都不敢直接问出口。
“我不知道。”他如实相告。
“喂,哪有这样的。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怎么会不知道。”
他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所以才说你是个小屁孩。”
“才不是!今天我就及笄了。”
“好好好。”时北阙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很好。
他连日来已被繁忙的政务折磨得不成人样。六部虽为一体,实则貌合神离,要想统筹好内阁的关系,又要将国家大事连同边防战事处理好,着实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但每一日,不论是在硕大的龙床前一跪就是一日时,还是在堆积如山的奏章前从早待到晚的时候,只要一想起那日匆匆一面的小丫头,他就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柔软了起来。
原来皇宫之外,原来深宫墙围之外,还有那么明媚可人的风光。
那样一个霞光璀璨,夏风清爽的地方。
他说不清,是那个时辰,还是那个长廊,又或是那个小丫头,给了他这样的感觉。又或者缺一不可。
总之,他时常挂念起那一日。
晚夏的风还是潮湿滚烫的,吹得鸡鸭鱼肉的味道都翻滚着扑进了江雀月的鼻子。
“小丫头,”时北阙神神秘秘地说,“来,转过身去。”
“啊?”江雀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头发突然被他的手小心地掬起了,难道……江雀月的心扑通跳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跑到了头上,她感觉到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头皮,柔软的触感。不过三两下后,就听见木头摩挲过发丝的声音。
“好了。”
江雀月愣愣地转过身来,对上他弯弯的眉眼,伸手摸了下头发,果不其然,是根簪子。
他替她梳了个发髻,簪上了簪子。
她本以为他只是来陪她过生辰的,那样就已经极好了。现在,简直是太好了!
江雀月开心极了,像有盛大绚丽的烟花在头皮上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她没想到,自己竟也可以在及笄礼收到一支属于自己的簪子。
“谢谢你!我太喜欢了。”她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时北阙倒是被她的活蹦乱跳吓了一跳。
他虽盼着她喜欢,却没料想到她会如此简单直白地表达出来。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的小姐们,母后和父皇张罗着见了许多,无一不是矜持懂礼的,偶尔有些性格跳脱的,要么显得鲁莽不知分寸,要么就藏着三分刻意。
像江雀月这般自然率性的,他从未遇到过。
他的眼神柔软了起来。
“父皇突然病重,朝堂之上又有太多事要忙,这桃木簪也没来得及细细雕琢,匆匆就拿来了。你若喜欢,便再好不过了。”他弯了弯眉眼。
“无妨无妨。”江雀月蹦蹦跳跳,粉色的绮云裙像盛开的桃花绽放在他眼里,“你若是不好意思,改日再做一个送来便是。”
“你倒是贪心。”
“却之不恭嘛。”江雀月扮了个鬼脸,又想起什么,问道:“不过,你竟会挽发?”
“你怕是不知道,我父皇生了多少个公主。”
“哈哈哈哈哈。”江雀月心情大好,“难怪,难怪。”
夜色很快笼罩万物,时北阙看了看天色,是该回宫的时候了。再不走,过了宫禁就麻烦了。
“你要走了吗?”江雀月看出他有些赶时间。
“嗯。”
“那我送送你,你从哪堵墙走?”
时北阙笑出声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难为你还记着我是这么个登徒子了。”
“说嘛,哪堵墙?”江雀月领着他走到了外墙。
时北阙便笑着领她往南侧走去。
这样缓步走了不多久,他突然正色看向江雀月,问:“听说江家想把女儿嫁给老九?”
江雀月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样的政治问题,琢磨了下,反问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时北阙笑道:“若是嫁给老九,便是把江家和他系在了一条绳上。”
“那又如何呢?”
“那便说明,以江家为首的三大世家之中,江宋两家一定会站在他那头,他登上皇位的胜算便更大了。”
“你不希望?”
“我母后不希望。”
“什么意思?”
时北阙笑看向她,夜色清寂,小小的她终于挽起发来,乌黑的长发簪着根温润的桃木簪,比起初见那日扎着小揪揪的丫头好像多了些许静谧的光彩,竟像个大姑娘了。
她眼里的光还是那样清清亮亮,好像盛着漫天的星光,他终于浅浅笑说:“不过,现在我也不大希望了。”
江雀月听得一头雾水,还没仔细琢磨出来,时北阙便拍了拍她的头,纵身一跃,翻出了墙头。
风声渐响,江雀月满头雾水地站在墙根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真是个意料之外的及笄礼。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蹦蹦跳跳往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