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怀信浑身异样的疲惫很难掩盖住不被其他人发现。迎接他回府的管家看到他前所未有的惨淡脸色,不禁担忧地询问:“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颜怀信摇摇头,只说道:“我没事,你也别告诉父亲。他公事繁忙,别让他白白担心了。”
“哎,”管家恭敬地应下,在心里为他这样想法唏嘘,“公子你也要照顾好身子才是。”
颜怀信几乎快没力气跟他在说什么话了,拖着脚步回房间,“去帮我备好热水吧。”
“是。”管家低头应道,“公子可用过晚饭了?”
颜怀信摇头。他便说道:“那我让厨房做些饭菜送来。”
洗过一场热水澡,他的疲惫缓解了一些,困倦却更重了。他勉力提起精神,从热水中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晚饭已在桌上摆好,官家做事一贯细心,给他准备的都是益气养神的清淡粥菜。
劳累了一天,他确实也腹中饥饿。匆匆填饱肚子,忽然房屋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放下碗筷,起身准备迎接。
走在最前头的。却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这年轻人。
他心中惊骇,来不及细想,先向他跪了下去。
“陛下——”
他双膝尚未及地,就被一双手托住身子扶了起来。
“私下场合,何必这般见外,”当朝陛下很是亲切地对他说,看他这般早的时辰就已经梳洗完毕,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今日这么早就要休息了吗?”
“……”
颜怀信有些尴尬,他怎么想得到皇帝陛下会突然微服前来相国府,他尚未决定要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这事往大了说,狐族在求贤若渴的时候出了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往小了说,也不过就是他顺手帮了一个小女孩而已,何况他也不知道风茗的具体年纪。他决定还是不要拿这件事打扰他们,要是明日一问,风茗当真是那样的天之骄子,那再汇报也不迟。
“昨日夜间降下初雪,今日要处理的事情有点多,”他找了个由头糊弄过去,“陛下您怎么来了?”
他们说话间,管家已带着下人把圆桌收拾干净,端上茶水和瓜果。他们在桌边坐下。
“我来找颜相借阅几本书,”百里晏清笑着回答,难得出一次皇宫,他心情很是愉悦,“顺便也想来看看你。自从你当了永熙城令,你我已有月余没见了吧?”
颜怀信有些无奈地笑道:“若是这样,陛下传旨让我给您送到御前就好了,何须亲自跑这一趟。”
百里晏清看他满面掩盖不住的倦意,看起来似是已经不堪重负,和他说话也只是在强打精神,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
“公事繁忙,辛苦你了。”
“为国为民,本分所在。怎敢在陛下面前言辛苦二字。”颜怀信一本正经地说着,突然发现对座皇帝陛下看他的眼神很是无奈,愣一愣神过后,只能在心里苦笑。。
当年百里晏清即将继位之前曾对他说过,虽然从此他二人就有了君臣之别,但他希望在私下里,他还能像往日一般把他当做普通好友。他那时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些年来在心中也依旧把他当作推心置腹的挚友。但这世间的事,哪能皆如少年心愿,亘古不变?
何况他们都早已经在最险恶诡谲的政斗中没有退路,无法脱身了。
不过颜怀信知道,既然自己当年答应了,如今越来越失言。还是需要感到歉意和愧疚的。他刚要尴尬地开口,被百里晏清抢了先。
“我看你脸色不佳,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着他站起来,带上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颜怀信只能看见一点点他扬着笑容的唇线,“日后有空的时候,常来长乐宫陪我练剑下棋。”
“是。”
颜怀信正要弯腰低头,但不等他把礼节做完,百里晏清就转身离开。
自觉让他败兴而归的颜怀信只能无奈地看看桌上两人一口未动的热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回里间卧房休息去了。
百里晏清来到颜斯年的书房,比预想中早很多的时间他有点诧异。
“陛下。”
他行过礼节之后,面上露出慈祥的笑意。百里晏清与他的独子情同手足,他对他自然也有视如己出的关爱。他把从书架上拿来的典籍递到他手里,问道:“匆匆分别,难道是不欢而散了吗?”
百里晏清从他手里结过两本厚厚的书,有些无奈地答道:“是朕来的不巧,他似乎精神不好。永曦城令确实是个辛苦的职位。”
颜斯年笑了笑。自己的儿子为国民操劳,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倍感自豪的。
“有劳陛下亲自前来了。”
“无妨。“
百里晏清抱着书,往一旁的长几上走去。他坐在主位,颜斯年在他对面入座。
“北域的事情,颜相可有听说?”
颜斯年心道果然,此事已沸沸扬扬了数日,他从未在上朝时提起过,果然是要来找他商讨这件事。他早有准备,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悉数向他汇报。
“北域动乱的根源在近十日之前。当时北域一为名叫殷其雷的游侠因为不满一个太守欺压平民百姓,与他起了争执。殷氏是虎族大姓,但听闻那殷其雷早年游历灵界各地,对北域的严苛体制一直心有不满,所以没有在赤水城内任职定居。当时太守看他背后家世显赫,表面逢迎,放过了那位平民女子,结果他一离开当地,就把她强嫁给一个乡绅作妾。那女子是位没有修行过的花猫,仗着身材小巧灵活逃了出来,找到殷其雷哭诉,请他主持公道。殷其雷先是杀了那太守,而后纠集了两个郡的民兵,与朝廷对抗。北域的朝廷起初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只派了一小支驻军前去打压,结果反被他们抓住机会,又攻下一处要塞。到了今日,他们的反抗势力已占据了北域国境的近五分之一,其他地方也人心惶惶,颇有一呼百应之势。”
百里晏清缓缓点头,目光中浮出与先前温润截然不同的阴沉,“他们待百姓如草屑,终于走到这一步。”
“陛下可是想做些什么?”
“不必,”百里晏清说,“多派几个息风去打探情况即可。”
“是。”
颜斯年看他脸色冷峻,思索了一会,试探地问:“陛下可是怀疑,此事有当年失踪的————”
百里晏清眼神一凝,颜斯年被其中一掠而过的杀意震慑,下意识中断了话语。
然而他只是说:“朕先回宫了。”
颜斯年立刻起身相送。
“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