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一百三十二年深秋,皇帝下召,将汤家小姐配为太子良媛。
汤家人与汤小姐当场拒接圣旨,三朝老臣汤国公,辞官多年后,竟又穿上朝服,入宫找皇帝说理,并扬言若是让自家孙女嫁入东宫做个妾室,他老人家便要一头撞死在太极殿的金丝楠木柱上。
然而,皇帝本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撤回这道圣旨,他当朝训斥了汤国公,勒令其回府反省,不得再随意胡闹。
这件事便这么被耽搁下了。
这一耽搁,就是三日。
这三日,魏想容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先是接到皇帝的圣旨,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做太子妃了,她高兴地几乎要狂欢!
而紧接着,便传来汤家那位小姐也要进东宫一事。
进就进了,也就是个良媛,即便魏想容恨林晓晓入骨,倒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算是一件让人扫兴的破事。
可谁知道,这林晓晓却不知好歹,亲自跑到宫里拒接圣旨,愣是不同意嫁入东宫。连着整个汤家都站出来,不同意自家女儿做个小的。
一开始,魏想容还觉得洋洋得意,可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魏想容的心里难免有些焦躁起来。
“诶,你们听说没有,那日汤家小姐罚跪御花园,太子冒着雨亲自将她抱走的呢!”
“可不是!你们不知道呀,当初皇上下旨娶魏家姑娘,太子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皇上答应太子连着汤家小姐一块去娶了,太子最后才松口的呢!”
“哎呀你们不知道吧,当初汤家小姐在栖迟湖开那家铺子的时候,太子人没去,可送了好几份厚礼呢!还有之前在秋猎场,我亲眼瞧见太子那晚拉着汤家姑娘在暗处说了好一会话呢!”
“难怪呀……汤家小姐这是有恃无恐,所以是宁死不肯做小的,她心里清楚着呢,太子殿下那么心疼她,定不会让她就这么真被皇上赐死!”
“汤小姐不同意,汤家人也不同意,你们说,皇上最后会不会撤回那道圣旨?”
“那可是圣旨,怎么能说撤就撤,再说还有太子在呢,不可能这么轻易算了。我瞧着啊,若是汤家和太子那边再这么坚持着,皇上说不定会考虑让汤家小姐做太子妃,让魏家小姐做良媛,如此一来,汤家人和太子都没了意见,只要说服魏家就行。前些日子魏家一直出事,也算是理亏,皇上若是真的坚持将魏家小姐做良媛,魏家怕也没法说不了去!”
“是呀,魏家过去是有魏妃在宫里做后妃,还有三皇子,地位非同一般,可如今魏妃做出那些个腌臜事,还想要谋害太子,魏想容还有什么脸做太子妃!”
“就是,那汤家小姐之前还是翰林院夫子呢,还会做衣裳,我瞧着这才华也不比魏想容这个盛京第一的差!”
“嘘,都别说了,魏想容来啦!”
这一日,是翰林院院首顾夜白夫人的生辰。
顾夫人邀请了不少盛京名门闺中女子前来,魏想容也是其一。
魏想容心事重重,本想在顾家后院走走,却不料听见这么一耳。
她自负矜持优雅,端庄贤淑,听了这么远的话,自然也只能当做没听到,目不斜视地离开。
而她心中,无名的怒火已经窜上嗓子眼,偏偏她知道,这些嚼舌根的东西,说的都是事实,于是那股怒火烧的她惴惴不安,心急如焚!她再没有心思在顾家多待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走了。
马车开出去没多久,却意外撞到了什么人。
赶车的马夫低声呵斥,那人却不肯走,喊着“魏小姐”。
魏想容皱着眉探出头,却不料见到一张熟练。
那是魏妃身前宫中的宫女。
魏想容不由一愣,将其叫入了自己马车中。
魏想容:“你为何在此处?”
宫女:“魏妃娘娘殁了后,我们这些奴才都被发配到了其他宫中。奴婢最后去了太后娘娘的德懿宫,今日是出宫采纳的日子,奴婢去了趟魏府,没找到姑娘,听闻姑娘来了顾府,便照顾来了,可算是见着姑娘了!”
魏想容:“你找我有何事?”
宫女压低声音,凑近魏想容:“姑娘,你可知道汤家小姐此刻在何处?”
一听到林晓晓,魏想容脸色顿时冷下来,“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个?”
宫女:“小姐,外头人都道汤家小姐抗旨不遵,被皇上罚跪御花园,又扔进了永巷关着,其实那是假的!她如今人好端端在德懿宫住着呢!”
魏想容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宫女:“奴婢不敢说谎,那汤家小姐眼下在德懿宫吃好住好,太后还喜欢的不行。今日上午,奴婢在院子里听到,太后亲口答应汤家小姐,明日便要去找皇上,让他改了圣旨,让汤家小姐做太子妃!”
魏想容毫无征兆地失态大喊:“哪来的下贱奴才,净是胡言乱语!”
宫女露出一张凄苦的脸,“魏小姐,我本来是跟着魏妃身边的人,魏妃娘娘待奴婢一直很好,如今她人虽然没了,但她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是不敢忘记的。小姐——”
魏想容目光憎恶,情绪不由自主转移到眼前宫女身上,“是么?你既然心中对我姑妈还有感恩知遇之恩,那不如现在就去替我把那个该死的贱人杀了!”
宫女:“小姐,若是杀了汤家小姐有用,奴婢不也会费这么大的周折再出来找您!小姐,太子爷是不大愿意与魏家结亲的,太子殿下之所以答应和魏家这门亲事,是因为皇上答应太子爷,只要娶了小姐您,便将汤家小姐给许给他。若是汤家小姐就这么没了,小姐,太子爷未必会娶你啊!”
呯!
魏想容:“你一个奴才,知道个什么!在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宫女流出两行凄苦的眼泪,“小姐,如今那汤家小姐在德懿宫好吃好喝住着,太后又喜欢得紧,她同太后说,自己非得做太子妃不可。皇上素来孝顺,若是真的太后开口,再加上太子那边……小姐啊,您不能再等了!”
魏想容胸口起伏,烦躁愤怒的情绪到了极点,她不由想起了方才在顾府那群姑娘聚众嚼舌头。
魏家有魏斯官拜户部尚书,有魏芷在后宫做四妃,魏想容又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正妻嫡女。
她从小享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天资又出众,最后长成了盛京城人人羡慕的京城第一名媛。
好几年前,想要娶她回家的豪门世家就络绎不绝,险些踏破魏家的门槛。
可魏想容却从未心动过。
豪门世家又什么好的?她自家家不就是吗?
那些个纨绔子弟,凭他们也配?
魏想容的目标,一直是太子妃。
倒也不全是虚荣心,当朝太子一表人才,温文儒雅,又悉通乐理,可以说,是魏想容最理想的夫君人选。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么多人想把她魏想容娶回家,这里头却没有太子司凌元。
这些年,魏想容在司凌元身上没少花心思,眼看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司凌元却依然无动于衷,她心里也是着急的。
而眼看着林晓晓的出现,又成了汤家小姐,魏想容心中越发心急如焚,这才让父亲魏斯去求了皇帝。
没想到,这一求,便成了。
可明明成了的事儿,竟然眼看着就要黄了……
魏想容焦灼愤怒的情绪逐渐平复,她再次抬眸看向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宫女,漂亮的杏眸只剩下毒蛇般的阴毒。
是日黄昏,顾家送走了熙来人往的客人,仆人们训练有素收拾着屋子。
顾家小花园里,顾夫人已经换下那套隆重的衣服,换上了一身清爽利落的打扮,那衣服用白纱制作,轻盈舞动,煞是好看。若是仔细瞧,会发现这件衣服曾经出现在林晓晓铺子的T台上。
顾夫人挽着自己夫君的手,开口道:“你交代我做的事我都办妥了,那魏家小丫头面上装的矜持大方,我看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听了就受不了,直接走人了。”
顾夜白任由自己媳妇挽着,一边沿着湖畔走,一边道:“这一次,夫人你可是帮了大忙,宣王殿下得好好谢谢你。”
顾夫人探出头看顾夜白,好奇道:“事儿我也办了,你快同我说说为什么呀?故意激怒魏想容?你们想做什么?”
顾夜白:“人一旦被激怒,就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些疯狂的事情,便也不足为奇。”
顾夫人伸手搂住顾夜白的腰,不依不饶道:“哎呀,你别给我卖关子,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顾夜白笑,任由她胡搅蛮缠,大大方方告诉了自己的妻子,“魏想容才从顾府出门,就遇见了她姑母魏妃从前的一个侍女,那侍女如今在德懿宫伺候着,她担心魏想容做不成太子妃,给她想了个法子,她让魏想容扮成侍女混入德懿宫,然后再找人把太子哄过来,有些事情,生米煮成熟饭便由不得太子了,你可明白了?”
顾夫人眼珠子转了好几圈,顺着顾夜白的思路道:“你是说,魏想容铤而走险,想要算计太子爷把身子先给了他?可太子哪里肯?再说了,太子好端端为何要去德懿宫?”
顾夜白:“你以为宫里那些后妃是如何哄住皇上留宿的?这种腌臜下流的法子,宫里要多少有多少,那宫女一直跟着魏妃,自然再清楚不过。至于太子为何要去德懿宫——”
顾夜白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因为汤家小姐就在德懿宫。”
顾夫人先是一愣,顿时想明白了,“所以这宫女其实是你的人!如此一来,魏想容成了太子的人,太子便不得不娶了。他也没法子再顾及上汤家小姐了!老顾,你可真聪明!”
顾夜白却道:“太子这一回,是马失前蹄,他精心布局,不料这局才开始,就被皇上横插一脚,他是太子,对国家社稷又当仁不让的责任,皇上既然提了要娶魏家的女儿做太子妃,太子顾全大局,也不能阻拦,他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坚持要娶那丫头。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愚蠢到被魏想容牵着走。即便魏想容真的成了他的人,太子不是就没法子了。若我是他,我压根不会再这个节骨眼被骗去德懿宫,就算真的去了,见到了魏想容,也会将此事嫁祸给其他人,魏想容失了名节,魏家也再抬不起头来,到时候也不会再舔着脸要求嫁女儿,如此一来,汤家小姐要做太子妃,那就是名正言顺,汤家人见好就收,也不会那么不顾一切拦着了。”
顾夫人:“宫里到底还是司家的,魏想容想在宫内算计太子,确实不容易。既然这法子不一定成,那你为何还这般费心思安排?”
顾夜白:“我会这么安排,其实是因为昨夜收到怡妃的一条消息。”
顾夫人好奇道:“什么消息?”
顾夜白俯身,在妻子耳畔落下一句话。
顾夫人脸色顿时聚变,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夫君,好久才断断续续道:“那——汤小姐她——”
顾夜白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畔,示意妻子禁声,眼角却微微弯起,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