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寒门热闹非凡。从门口到后院,每一处都是披红挂彩,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好久好久天寒门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喜事了,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天寒门深陷铁玄盟的威胁和江湖的质疑声,让天寒门上上下下的人都好像被压抑着,每天的神经都绷着一根弦,随时保持着高度戒备心。幸好柳子衿的婚礼让他们暂时忘了江湖那些是是非非,专心筹备着婚礼的事物,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其他事情。
柳子衿已经换好新郎的衣服,大红色的外衣上同样用金线绣着狸火雪兰的图案,就和那对埙一样。这是娄语柔挑选的图样,她觉得这狸火雪兰比什么鸳鸯龙凤图案更具有代表意义。
几名弟子在房间里面为柳子衿做最后的梳妆整理,柳子衿睁开眼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着昨天与王沐恩见面时说得那些话。他着实没想到韩庭松的背后竟然是铁玄盟在支持,现在自己虽然知道灵隐也有了铁玄盟的人,即使是自己有武林盟主的身份,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自己也不便直接介入其中。
乌曲和今天忙坏了,前两天还有娄语柔帮忙,可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现场指挥了。虽然婚礼并没有邀请外人来,可这该有的礼数乌曲和一个也没落下,也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吃了不少苦头。
那一边,娄语柔的房间里面更是热火朝天。新娘的要准备的东西更多,凤冠霞披、首饰物件让人眼花缭乱。
“师娘今天可真好看,师父可真有福气。”一位女弟子一边为娄语柔戴金钗一边由衷的夸奖到。
“就你嘴贫,等会儿让你师父好好骂骂你。”尽管抹了胭脂,还是掩盖不了娄语柔藏不住的甜蜜笑容。
“师父今天,才没工夫管我们呢,对吧,师娘?”另一名女弟子端着红鸳鸯盖头走走进来,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看着娄语柔。
娄语柔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娇嗔着“责备”她们:“这里就数你俩最人精,等今天过了,让你们师父每天多督促你们两个练功,看你们到时候还有没有时间说这些俏皮话。”
所有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这应该是娄语柔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柳子衿一切完事以后,就让其他人离开了。本应该在房间里面呆着,但是他却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便起身想出去走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日晚上自己没有睡好的缘故,柳子衿总是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心慌意乱。也不知王沐恩是否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下一步他将如何自处。
今天的阳光异常的明媚,天空澄蓝无云,简直是为今日的喜事锦上添花。柳子衿好走到了天寒门正门口,门外十分平静,不要说没见着一个人影,就连一只鸟都没有从天上飞过。
柳子衿凝望着远处,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心里总是有隐隐不安的感觉,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让他一下子感觉茫然无措。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一粒能让那如止水的心变得涟漪泛起的投湖石。柳子衿清楚今天过后自己再没有资格带着这个东西,可是哪怕就是这最后几个时辰,他也想放肆一回。他掏出了一直怀里藏在怀里的流萤珠,依然显得那么光彩夺目。
柳子衿怅然若失的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流萤珠。在他心里一个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逐渐清晰:当看见王沐恩要他与叶若初联姻的要求时,那一刻他的内心是欣喜与期待。
忽然,礼乐声响起,这是快要开始行礼的前奏。柳子衿又慌忙的将流萤珠包好,匆匆地放进怀里,这是柳子衿的大弟子陈游,从一头风尘仆仆的跑了过来:“师父,乌师伯正在找你呢,典礼快开始了。”
“好,知道了,我这就去。”柳子衿跟着陈游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二人才刚刚走到堂前的院子,就听见乌曲和的声音:“哎唷,掌门新郎官,你这是去哪儿了,找你半天了,快快快,把这戴上。”乌曲和一边说话一边着急上火把红绣球套在柳子衿胸前。
“师兄”,柳子衿无可奈何地由着乌曲和摆布,“这不是才刚开始吗,不用这么着急吧。”
“你懂什么呀?这可叫吉时,一星半点都不容马虎的。”乌曲和发现柳子衿的衣襟处有些凌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们怎么给穿衣裳的,这衣襟都乱了。”
柳子衿反应过来也许是刚刚放东西时太过于匆忙,一时间竟然忘了将衣服整理好。
乌曲和想要伸手为他整理,柳子衿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他害怕被乌曲和发现怀里的秘密,自己连忙一边整理一边解释道:“没,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就好。”
柳子衿的神色有些慌张,他斜眼瞟了乌曲和一眼,所幸乌曲和这时正关注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在四处张望着寻找新人“牵红”用的红绸,柳子衿不由得舒了口气。
“陈游!陈游呢!”乌曲和心急火燎的大声呼唤陈游过来,陈游的皮肤有些黝黑,长得也颇为壮硕,今天忙活了一上午,也把他给累得够呛。听到声音,他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汗珠,脸上的黑皮肤竟然也变得红彤彤的。
“这牵红的缎花去哪儿了?你想让你师父师娘拉着我拜堂吗?”乌曲和摊着手,一副要拿陈游“试问”的表情。
“大师伯,早上你不就让我把东西送到你房间了吗,你说重要的东西都得你保管着,你怎么忘了?”陈游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外加些许无奈盯着乌曲和。
乌曲和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今天一早的确是自己把东西放在房间里忘记带出来了,乌曲和拍着脑门自言自语道:“哎呀呀,我真是忙晕了。”
“我看师伯你不是忙晕了,而是老糊涂了。”陈游瘪了瘪嘴在一旁嘀咕。
“嘿,你这小子,还不赶快去我房间把东西拿过来,耽误你师父和师娘的吉时,我就罚你去扫一年茅厕。”乌曲和被说老以后,有点“窝火”。
“师伯就只知道把自己的错转嫁到别人身上。”陈游对着乌曲和做了个鬼脸,立刻一溜烟的跑开了。
“你看看你的这帮徒弟,武功不如你,气我的本事倒是个顶个儿的强,比你还行。”乌曲和将“怨气”撒在柳子衿身上。柳子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嘴角轻轻上扬偷笑。见到这么久以来都板着个脸的柳子衿终于有了笑容,乌曲和也稍许松了口气,自己还一直担心柳子衿有其他心思。
陈游拿来了红绸,这时典礼正式开始的礼乐响起了,众人纷纷向后方看去,娄语柔盖着红盖头在为她梳洗打扮的两名女弟子莲升和海棠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来到柳子衿的身边。
乌曲和将“牵红”的红绸缎一头递给柳子衿,一头递给娄语柔。柳子衿接过红绸,侧头看了盖着红盖头的娄语柔,于他而言,再过一会儿很多烦恼就不再是自己该有的烦恼了。
“恭请天寒门始掌门神位!”乌曲和一声令下,几名弟子将柳子衿师父的沉甸甸的灵位牌搬了出来,放在正堂的供桌上。柳子衿和娄语柔没有长辈二人皆是收养的孤儿,师父也早已仙逝,乌曲和只好用这神位来做替代。
神位安放好以后,作为主婚人的乌曲和宣布开始,行礼的音乐正式响起。柳子衿和娄语柔缓缓向前移动,大家都喜笑颜开,娄语柔虽然盖着红盖头,只能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和地面很是紧张,但是她心里却是幸福满足。
“一拜……天地!”新人随着乌曲和的指令,面对天地跪下叩头。
“二拜……高堂!”两人缓缓转过身正准备对着师父的神位跪下进行叩拜,这时,身后有人喊大叫“掌门,掌门!”
柳子衿停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准备叩头的身体,一下子直立起来回过头就看见守门弟子连滚带爬惊慌失措的一边跑一边大叫:“出……事了”,守门弟子还摔了一跤,但他全然顾不上疼痛,急忙爬起来,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脸色被吓得发青,语无伦次的告诉柳子衿:“掌门……门口……来了……”
柳子衿站了起来,心里好像估摸出要发生什么事,乌曲和一把拽过守门弟子急忙问:“说清楚,谁来了?”
这时柳子衿向前走了两步,扔下握在手里的红绸,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他看见五人穿着孝服,头戴白绫满脸哀痛地从门口的方向往这里走了过来,其中四个人似乎还抬着什么东西。
柳子衿的呼吸频率加快,五个人穿过人群,众人议论纷纷,他们抬着一副担架上面盖着白布。
乌曲和认出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前几月来送铜钟令的人,王沐恩的人。
“你们来干什么?穿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今天是我天寒门的大喜的日子么?”乌曲和十分愤怒,这几人披麻戴孝,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听到乌曲和这句话,娄语柔也掀开了盖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看到这情形她只觉得事态严重。
柳子衿却没有作声,他走上前去,先缓缓掀开担架上的白布一头,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露了出来,他内心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此人正是王沐恩。柳子衿一下子将整块白布扯起来扔到空中,所有人都发出惊叹,有的女弟子还被吓得发出尖叫声,娄语柔也被吓坏了。
王沐恩的死状太为惨烈,一身白衣腹部以及下半身几乎被血浸染,凝结之后一片暗红像是来自地狱烈火显得尤为刺眼。
柳子衿判断出王沐恩是腹部被刺,从而失血过多而亡。柳子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没想到昨日竟是他二人的最后一面。
“是谁?谁做的。”柳子衿终于开了口,他要知道是谁胆敢在天寒门附近杀了王沐恩。
“师父,是自尽的。”那名送信的弟子无力地说道。
“什么?”柳子衿觉得全身像是被闪电击中,双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身体却无法动弹难以呼吸,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王沐恩竟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师父要我们交给柳掌门的,也是他最后的留下的东西。”王沐恩的徒弟拿出一个铜钟令卷轴郑重地递到柳子衿手上。
柳子衿急忙接过来,里面竟然装的是一卷白绢布,整整一面都是用血写的字。柳子衿一边读着布上的内容,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手里的布被他攥紧变得皱巴巴,柳子衿只觉得有些脑子里有些翻江倒海,一片混乱,一时间难以接受信上所言:
『子衿贤侄,当年,吾离开无止派一心做一闲散游士,行至南境之时,幸遇一生挚爱,这名女子就是昆月宫前任宫主叶蓉。本以为可以与之携手相伴做一对神仙眷侣,无奈无止派遭遇惊天巨变,师父自尽,无止派群龙无首眼看呈现崩塌之势。沐恩身受师父和无止派之恩,不忍师父含恨而终,不能眼见无止派限于危难而不顾。身为无止派掌门人终身不得婚娶,故做出了后悔一生之决定,抛妻弃女。叶若初乃吾与叶蓉之女,是沐恩现在世唯一骨肉。今将她托付于你,一为借昆月宫之力,平定石无厌之乱;二是望子衿贤侄能够保护叶若初与昆月宫。上次交战,已然让若初深陷危机,铁玄盟和石无厌已然在动,南境已有铁玄盟探子在搜集消息虎视眈眈,宵小之辈在侧伺机而动。于公昆月宫之危等同武林之危;于私为父者为护子女平安定当竭尽所能死而后已。今将小女和整个中原武林托物于你,望贤侄克己奉公,了老夫遗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此恩。今日之约,断不可允他人知晓,尤其昆月宫。王沐恩绝笔』
柳子衿看完后,默默地将绢布放回到卷轴中。他扭头对交代乌曲和了一句:“把前辈遗体封存在后山的冰穴中,安顿好这些人。”
柳子衿走到供桌前重重地跪下,对着师父的神位连磕三个响头,最后一下柳子衿伏在地上没有起身,也跪在一旁的娄语柔不知子衿师兄此时此刻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她想去将他扶起来,用手去搀扶他的胳膊,可是柳子衿岿然不动。
“师兄……”娄语柔见他毫无反应,心急地唤了他一声。
柳子衿猛然间用另一只手抓住娄语柔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抬起头来,侧身将娄语柔扶了起来,看着茫然心忧的娄语柔,柳子衿忽然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回头环视在场的天寒门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瞳孔收缩目光犀利,大声地朝着大家宣布:“今日婚礼取消。”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大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柳子衿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他转身就准备离开,不料被乌曲和一把拽住。
“你这什么意思?”乌曲和怒气冲冲的质问他。
“方才已经说了,婚礼取消。”柳子衿面无表情,别过头没有看乌曲和一眼,就往前走。
“这桩婚事岂是你说取消就取消的,你当着师父的面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乌曲和难以相信一向谨遵师父遗训的师弟,为何会忽然悔婚,他揪住他的衣襟不准柳子衿离开,“你到底是怎么了?”乌曲和想让柳子衿把这么做的原因告诉他。
柳子衿咬着后槽牙,他的喉结颤动略微停顿,柳子衿用从来唯有过的威严目光盯着乌曲和:“我现在,才是天寒门的掌门,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吩咐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不用多问。”柳子衿尽力克制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自己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和乌曲和说过话,这也是他第一次用掌门的身份来压制乌曲和。
乌曲和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柳子衿,愤怒之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他一掌朝柳子衿的胸口打去,柳子衿退后了几步正好碰到了供桌,桌上的灵位受了撞击晃动了两下,幸亏柳子衿及时伸手将其固定住。
“够了!”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娄语柔突然冲了出来,挡住了准备下一步进攻的乌曲和面前,大叫了了一声让乌曲和停了下来恢复理智。
“师妹,到了如此田地,你还护着他?”乌曲和难以咽下这口气,所以无法理解娄语柔为何还要如此委屈。
“子衿师兄,你先走吧。”娄语柔异常的冷静,他不想让他们再起冲突,就示意让柳子衿先离开。
“对不起。”柳子衿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走了几步,柳子衿嘴角渗透出一些血,他很快的用衣袖将其拂去。
陈游还是瞧见了柳子衿的小动作,虽然他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和理解眼前的状况,但是他担心师父刚刚挨了一掌,就立刻跟了上去。
陈游一直随着柳子衿回到了他的房门口,柳子衿开门准备进房间时,却突然驻手,柳子衿开口问跟在身后的陈游:“是不是觉得师父做错了?”
陈游心里对师父刚刚的行为也是有所埋怨的,所以他没有回应师父的话。
柳子衿似乎没有追问陈游的意思,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思量自己是否有错,他吩咐陈游收拾行李备马,在后门等他。
很快的陈游收拾好了东西,将两匹马牵到了后门等着柳子衿。柳子衿脱了下了喜服,换了一身灰色衣衫,腾空一跃就跨上了马。
“驾!”柳子衿骑着马往前冲,陈游立刻也跟了上去,直到跑到未雪亭,方才停了下来。
“师父,再往前走就是叉道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陈游问到。
柳子衿望着未雪亭,闭上眼睛想起昨日之事,心中又生出些许哀痛。
柳子衿一睁眼就看向前方的路,用好似作出一个重大决定的语气对着陈游说:“去昆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