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没有兴趣再听我继续啰嗦下去,她重新更换话题:“你刚刚说了一句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句子,其实点秋香的人不是唐伯虎,俞医生你猜猜是谁”
头一次听说点秋香的人不是唐伯虎,没想到有这种说法,我茫然的摇头。
杜若得意的笑了笑:“陈元超”
术业有专攻,我从前对这些传说故事不曾有兴趣,所以没有关注过,她的这个说法让我有些好奇:“那怎么不是陈公子点秋香,反而是唐伯虎点秋香?”
杜若故弄玄虚的轻哼了一声:“不知道了吧,唐伯虎点秋香故事的雏形最早出现在明代笔记体小说里,想继续听吗?”
“嗯”
“我偏不说”
“那你怎么向我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杜撰的?”
“激我?”
我笑笑。
“王同轨在他的《耳谈》中讲述了另一个苏州才子陈元超与唐伯虎点秋香一模一样的故事,故事到了明末冯梦龙手上,就变成了《警世通言》中的《唐解元一笑姻缘》”
“就这样?”
“就这样”
传说也好,历史也罢,都是故事不可完全取信。
有人迷信正史,可正史是胜利者的书写,有人迷信野史,可野史也只是通过道听途说口口相传下来的东西编撰而成。人死如灯灭,所有经历都会变成故事,那些无聊的文人乐此不疲的搞学术派系争论,争的面红耳赤,在我看来和妇女在菜市场锱铢必较是没有区别的,妇女的为白菜价争的面红耳赤赢了,省下两块白菜钱,她还能做个空调车的公交。
之所以说文人争论那些故事没什么现实意义,是因为故事毫无真相可言,不管正史野史,由于都不是亲身经历者都没有资格评定故事的真伪,就算有当事人的记载,可有时候即便是故事中的亲身经历者也未必知道故事的所有。
活人为了死人的事情争论不休,各领风骚数百年,但是死人与活人没什么好对峙的,因为他们如果想纠正活人的错误,首先要先敲开棺材板,显然他们做不到。
活人都琢磨不透活人的世界。
这样对比下来,我还是更喜欢有数据分析严谨的理科,因为他们一不会变成二,二不会演变成王。
我笑了笑:“你又能确定你知道的这个版本是真的吗?”
杜若愣了一下,对我用版本这一词有些诧异,随即笃定的回复:“当然,秃子今天刚说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周星驰版浪荡才子唐伯虎架子鼓的哭诉家事的那一段在我脑海中影响深刻,我想确定:“那唐伯虎是存在的吗?”
提及详细的知识点她就记得不太清楚,戳戳夏鸥让她给自己圆话,夏鸥看她一眼然后又看我一眼,谨慎的回复。
“老师说他是存在的,不过唐寅一生潦倒颠沛,诸事不顺,贫寒到连温饱都成问题,以这样的情况来看是点不了秋香的”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浪荡才子唐伯虎,但她说的这个版本,好像更符合那个时代文人的生活现状:“那秋香是存在的吗?”
“老师说明代确实有一个叫秋香的女子,但与唐寅没有任何感情瓜葛”
“是吗?那秋香与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形象一致吗?”
“据记载秋香本名林奴儿,字金兰,号秋香,她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当时被誉为“吴中女才子”
“那这样说的话,华府真的有一个叫做秋香的丫头?”
“秋香确实在那时候颇有点名气,可她并非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那她是谁?”
“南都金陵风月场中的名妓”她似乎觉得措辞不太好,或者是她发觉这好像并不是我想听的答案,顿了顿又加了些内容:“秋香早年被迫堕入青楼,后从良嫁人”
这和我想象中的秋香大不一样,但也不失望,反正都是道听途说遗留下来的东西,谁也不是亲身经历的人,历史这种东西最不好评定。
她见我没有说话,又补充道:“明代《画史》中记载,秋香学画于史廷直、王元父二人,笔最清润,有趣的是有传言她的老师和唐伯虎是一个老师”
她对一个人的情绪变化确实捕捉的很敏感,回复的时候也尽量照顾到问话人的心理感受,又巧妙的模糊了她不确定的答案。
世界上的未知的问题那么多,谁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呢?
她既然有心照顾我的情绪,我笑笑将话题又绕回原点:“那就是说秋香有可能就认识唐伯虎咯”
她似乎知道我对唐伯虎和秋香之间的关系有小执着,换了一个说法坚持她的答案:“不确定,但秋香比唐伯虎大20岁”
我点头她已经有好的聊天趋势,那么我应该再抛饵引诱,多了解一些情况和她的想法,我能抛出的恰当饵就是关于她的小说。
“史书里的年龄有时候都会错,也许这也是一个美妙的错误,其实他们认识呢”
“史书年龄错误?俞医生是理科生吧,你说说你知道的这个错误是什么错误,让我也了解一下俞医生平时的阅读兴趣”杜若略微八卦的问道。
“波吉亚凯撒的年纪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前段时间好像才更正,据说凯撒其实是比胡安大,凯撒才是长子”
“原来俞医生喜欢西方文史啊”杜若有些遗憾:“没办法咯,我们夏鸥呢学的是汉语言”
我笑笑没说话,果然夏鸥看了我一眼,她欲问不问的模样在纠结,然后抵不过心中的疑惑,有些不确定的问:“你看了我的小说?”
“嗯,顺便查了一下,所以知道的这个”我回复的自然。
她有些察觉不出的开心:“你能跟我说说我的故事都说了什么吗?你能看明白吗?我很怕逻辑不够清晰”
“确实有点费劲,逻辑我看的明白了些,还没有看完,有些细节我还不是很能确定,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写这篇故事?”
我对她为什么要写一篇这样血缘虐恋的故事有所怀疑。
她淡淡的笑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低头措辞。
可此时杜若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紧急的拉上夏鸥,夸张的手脚并用身体力行的催促,口头上也不停。
“我的天,夏鸥你吃好了吗?宿舍要关门了,你是要留在外面还是回宿舍?我觉得还是会宿舍吧,上次那个生活委员刚把我们未到寝的名单递交上去,我爹马上查账,幸好那天被我忽悠过去,才没被冻结,在我还没和那生活委员勾结好关系之前,咱们先安分安分”
“好…”夏鸥话还没说完,杜若已经风风火火的拽着她离开,然后扭头冲我道:“俞医生,来日方长,我们需要保留革命的火苗抗争,先走了,你吃好喝好玩好,夏鸥我领走了啊”
我十分怅惘的看着杜若拽着她离开,我当然不会觉得夏鸥会留下来在外面过夜,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了撬动能进入的机会,就这样被中断有些可惜,既然他们走了,我也就没理由继续大半夜在这儿吃火锅。
回家后,我把谈话内容整理记录在笔记本上,暂时没有什么其他好的突破性进展,我只好先使用心理咨询师惯用的话疗,也是就俗称的谈话治疗,专业一点就是叙事治疗,提取出来一些重点。
我的脑海中一直有一条可怕的联想,一个如此维护姐姐,羡慕姐姐,几乎盲目追随姐姐的人,会不会对这样的关系产生扭曲,然后受到某种刺激做出了不可回转的事情,比如杀害了她姐姐,或是间接杀害了她姐姐。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警方应该早把她送入监狱了吧,所以这里面应该不是这样的。
我又翻了翻之前的谈话内容的记录,叹息,最好的方式是能够谈话即使记录,最好配有录音,可是没有谁会在身上24小时放着录音笔,随时准备录音,我要是在她面前未经允许每天将聊天的谈话内容记录下来,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然后所谓的偷摸治疗在她的恐惧中中断。
我看着窗外,天空如墨的寂静着,一个在外人面前畏首畏尾谈话不多,只在意自己小说和姐姐的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没有人能给我回答,因为人的心理是复杂经不起推敲的,思索片刻,我关了灯,周身融入在房间的黑暗中,窗玻璃上映射着零星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