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二,雪停晴空。
闷在屋里一整天的钱塘府居民乘着好天出来晒晒太阳。天好了就不太想动,市井小贩也不想摆摊做生意,也就早点摊开着门,但人也少。早早地吃了早饭,就在自家门前一坐,晒得浑身暖洋洋的。临到中午吃过饭,也歇够了,才悠哉悠哉地扛着担子出摊了。
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宁静平和的日子又回来了。
现在人们议论的皆是于昨下半夜结束的战斗。三军联合至今终于除掉了困扰已久的海盗,从此海上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也对死去的人有了个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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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沿岸,陈祖义营地。现已由东海卫接管。
战事一息,境州军与金吾卫各自撤回,境州军的任务重归到剿灭流寇一事。
营地里焦炭,尸体到处都是。自己人,海盗,每个人临死前的动作都是要至对方于死地。
东海卫原地修整,早已精疲力竭的士兵毫不介意地跟着死尸待在一处,任凭血浸润自己的鞋子和衣服。
很累,但没人睡得着。仿佛一闭眼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自己的能否活下来,只是凭本能在挥刀,面前的人不死,那死的就是自己了。海盗虽然一开始阵容散漫,完全形成不了战力,但他们也知道自己活下去无望,在最后的时候反而拼着命的跟官兵战斗。那一场打的尤为艰辛,不要命似的海盗疯狂反扑,一个个杀红了眼。
刀刃破入肉体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血混的味道一直就没散过。活下来的人沐浴着阳光,浑身暖暖的。
活着,真好。
“老三,那不是徐杰吗?”
“哪?”
“那。”杜林指了指一具只穿着内衬的尸体。
“还真是,”丁老三叹了口气:“这小子,没挺住啊。”
丁老三起身朝徐杰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给他整理了下衣服。丁老三很喜欢这小子,算算年龄,徐杰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大。可怜,这么年轻,就死在了战场上。
“下辈子,记得找个好人家,别再来这乌糟的地。”丁老三给徐杰移到了一处有光的地方,在徐杰的身边坐下。
“好好睡吧,没人再扰你了。”丁老三说。
他闭眼眯了会。光照在眼上,又逼的他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徐杰身边跪了一个人,单膝跪地,低头行了个礼。起身,走了。
丁老三看到了他胸前的名牌――唐文皓。原来是他啊,丁老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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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钰卸了甲衣,正躺在卧铺上休息。
现在的事他都交给何辅一手打理,无心顾暇。战事已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才觉得非常的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了营帐,吩咐了几句就倒在床铺上,挨枕便睡。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李明钰醒醒神,侧耳细听。
“大人还在睡?”
“是。进去了就躺下,一直在睡,还没醒。”
“那我过会再来。”
“何辅吗?”李明钰大声问。
“是。”
“进来吧。”
李明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精神了不少。
“大人睡的可还好?”
“嗯,一个月来睡的舒服的一次。”李明钰问:“有什么事吗?”
“一件小事,也可能是件大事。”
“这是什么话?”李明钰诧异。
“大人请看。”何辅在桌上打开用布包裹的物件,露出里面的一对箭矢。
“这左边的是我军的箭,右边的是我在敌营里捡的,大人看看这两支有什么不同。”
李明钰拿起两支箭仔细看了看。这两支箭主要不同在箭头与箭羽。东海卫的箭是菱头头白羽,海盗的箭是三角头红羽。
“何辅怎么看?”
“箭头箭羽是不同,但剑杆的材质却是一样的,用的都是柚木。”
“只是这两支罢了。”
“若是这两支我也不会特意来叨扰大人了,我找了军营里的师傅比对过好几支,真正不一样的只有箭头,箭杆箭羽形制与我军的箭一样。”
“什么?!”
何辅点点头:“一样。”
“你的意思,海盗的箭是用我军的改造后再使用的?”
“我现在只是猜测,但可能性很大。毕竟……”何辅说到这停住了。李明钰明白他的意思,军械那件事是他和何辅一起压下来的,他们一直秘密追查军械的下落,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是李明钰最不想看到,却是不得已的事实。军械丢失最终的流向也只能是被拿作他用,但偏偏在与海盗对仗时遇上,这让李明钰不得不多想。
“现在回头想想,这场仗打的真是古怪。”何辅说。
“你也这么觉得?”
何辅点点头:“陈祖义此举我现在也不明白,他一个海盗头子,凭什么理由说服其他海盗。而且与我军开战根本没什么利益可得,不像海盗的行事作风。”
“所以,诡异至极啊。”李明钰沉默了会,说:“何辅,我总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谁人有那么大的力量,为的什么?”
“谁人我不知道,但目的我现在猜到了。”
“是什么?”
“就是为了与我们打这一仗,消耗东海卫兵力!”
“可是海盗这次被灭,就算消耗了我们,背后的那人也无其他可用的力量辖制海域了。”
“这恐怕也在背后那个人的算计之内了。他为的不是一块海这么简单。东海卫最优的一处不是辖制海域,而是可以快速支援战区,消耗东海卫就是要为所谋之事清除这个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那就是要打一场更大的仗!”何辅说到。
“这种事我现在只想到一个,你也想到了吧。”
那是谁都忌讳的字眼,大逆不道的行为。
“都只是推测……推测罢了。”何辅说。
“是啊,现在就差一个证据就可以验证你我二人的猜想了。”
“什么?”
“就是有人去做这件事。”
李明钰说的没错,在没有人真正造反之前,任何推测也只是推测。但真的验证自己是对的那天到来的时候,是否还有机会去阻止呢?没有十全的把握行此事,最终也只能落一个诛九族。
“这场仗,真是让人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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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城。
刘晟与韩云生在此处一直待到了战事结束。
韩云生本来是通知刘晟回京的,没想到偏偏碰上海盗的事,就随着刘晟去了泗城。刘晟到了泗城就着手不知在忙什么,一天内两人难得碰次面。韩云生天天在城内闲逛,当修士那会他就爱走街串巷,倒也算待的下去。
这一日韩云生跟往常一样,在城内仅有的一间茶馆里悠闲地喝着茶,他现在挺喜欢吃这间馆子里的糕点,每日都来,风雨无阻。
就在韩云生正欲将最后一块塞进嘴里的时候,横空一只手把糕点夺走了。
刘晟一口吞了,嚼了嚼。
“还挺好吃的,难怪你每次都来这。”
“你今日怎么有闲空了?”
“今日没事,出来散散心。”
“我说你这一个月来都在干什么,整日见不着几个面。”
“军械,”刘晟喝了口茶:“军械的下落有眉目了。”
“找到了,这不挺好的么。”
“那批军械不知被谁给了陈祖义。”
“等等,你说什么?”
“军械在海盗手上,陈祖义手上。”
韩云生抿了口茶水,说:“听你这么一说,李明钰通匪是件子虚乌有的事了。”
“谁知道呢。军械是找到了,但也是收不回来了,这事了解了。陈祖义身死,东海几十年内也不可能有匪患。”
“我怎么看陈祖义也不像蠢人,怎么突然要去打东海卫了呢?”
“打东海卫肯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是因为金蝰堂吗?”
“不仅仅是,陈祖义说到底也只是众多海盗中的一个小头目罢了,能够鼓动所有海盗跟他一起,肯定有重利诱之。能许重利的,不是一般人。”
“那他们打东海卫是为哪般?”
“这一战东海卫兵力消耗大半,所剩的那点兵伤残不少,很难对东海沿岸构筑很好的防御。”
韩云生看着刘晟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怀疑……有人借陈祖义的手消耗东海卫实力。你不知道,东海卫不仅是为辖制东海而设立的,更多是作为支援而用的预备军力。现在这个军力没了。”
“我看现在倒还算太平,东海卫过几年恢复过来了,不就好了吗?”
“就怕,有人在这几年内不安分。”
刘晟没来由地想到了王闲云说过陛下意欲削藩的事。
削藩……削藩,惠王。惠王调借境州军剿匪,是真的有匪,还只是惠王的一面说辞。
这件事刘晟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他无心再去查明此事的真相了。跟那个时候他经历的比起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人生悠悠,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