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可能屋里人一番折腾累了,一时没了声响。
突然的安静,让门外的人也都噤了声。
良修瑶回过神来,当即就想上前推门,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身前的柳姨娘给扶住了。扶着她的手是用了几分力道的,明显是阻拦的姿态。
两人各自默不作声,就着这样互相拉扯着状似亲密的姿态僵持了半晌。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先前偷偷溜出去的绿萼,只见她一路小跑着过来,身后还跟着府里的几个小厮。
看到他们,不等良修瑶开口,面前的柳姨娘就放下了手,面露颓然,眼里一片荒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拦不得,也拦不住。
感受到柳姨娘的变化,良修瑶才回身朝绿萼点了点头。
绿萼招呼着几个小厮,把围在门口的人赶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一名侍从上前使劲推了推门,并没有推开。
见状,绿萼朗声道:“二小姐一直闭门不出摔砸器物,大小姐甚是担忧,迫不得已只得遣人破门查看。”说罢,冲旁边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
两三个人上前,协力往门上一撞,直接把屋门撞开了。
门被撞开后,几个小厮退了回来。周围的仆从满心好奇,虽不敢上前,却还忍不住伸着头往里看。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只借着点外面的月光隐约看见屋内门旁散落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和熏香炉里燃尽的香灰,一片狼藉。
有眼色儿的丫鬟不知从哪寻来一个灯笼提在手上,先一步进去把门口的一些碎瓷片往一旁推了推,恐怕伤了主子。
良修瑶也不嫌弃屋里的脏乱,抬脚就往里进,紧随其后的是柳姨娘。
借着灯笼的光,良修瑶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双臂抱膝,头埋在双膝间,让人瞧不见脸。
良修璃平日里自视清高,常着素色衣衫以示清雅,今日也穿了一身水碧色的广袖流仙裙,可现在却沾了一身的灰浊,秽乱不堪。
像极了那出水的芙蓉却沾了满身的淤泥,再美的东西都变得不堪入目了。
“妹妹?”
入耳的一声“妹妹”彻底刺激了角落那人几近崩溃的神经,她猛抬起头,眼睛被屋外照进的光刺了一下,她反射性地拿手虚遮了下眼,慢慢适应了光亮后,才放下手。
当先入眼便是一身淡粉色薄纱罗裙,再朝上看,是一张明艳动人,似笑非笑的良修瑶的脸。
良修瑶此时也看到了她的脸,只见她原本光洁的双颊间红肿一片,有的地方还破了皮流出脓水来,论骇人程度比之门外的知翠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原本容貌俊秀,且十分看重的女子而言,面对一张这样的脸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良修璃盯着良修瑶那张完好无损的脸以及那含着几分可怜的眼神,彻底丧失了最后残存的些许理智。
她大喊一声“贱人”,站起身来便扑了上去。
身后的柳姨娘看到容貌被毁近乎疯癫的女儿心疼极了,但理智告诉她必须得拦住女儿,可不等她有动作,就被后面跟着一道进来的绿萼钳制住了。
良修瑶眼见即将招呼在自己脸上的双手,也不躲闪,抬手抓住了她的两手腕,轻而易举便制住了眼前人。
长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岂是自小泡在练武场里的良修瑶的对手,任良修璃这边如何挣扎都没能挣开双手的钳制。
尽管手上动作被制住,可她嘴上却没消停,一口一个贱人叫嚷着:“你这个心狠手辣贱人,调换了胭脂,设计毁我容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良修瑶听着她的叫骂声不气反笑,只眼含嘲讽的看着眼前人挣扎叫骂。
待她稍微安静了一些,才俯身凑到她耳边说道:“这不是你害我的手段吗?我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说到底,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闻言,良修璃大受刺激,死命的挣脱掉被钳制着的双手,挣扎的后坐力使她重心不稳,一下跌坐在地上。
“你住口!不要再说了!我明明就要成功了,我现在的样子原本就该是你的!我才是应该成为南国皇后的人,而不是你这个贱人!”
良修璃颠颠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口中的“贱人”,笑得疯癫。
柳姨娘听着她对良修瑶说的话,浑身直抖,未干的泪痕挂在脸上,推开绿萼就想上前阻拦。
“你说什么!”一道厉喝从门外传进来,屋里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老侯爷。
他瞪着发疯的二女儿,掩饰不住的怒意。
此时的良修璃清醒过来,恢复了神智,方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直接跪倒在地上,颤巍巍地爬到老侯爷脚边,“爹爹,女儿……女儿没有,我刚刚……刚说的都是气话,我是……是被……气疯了,胡言乱语的,你要相信我啊爹爹!”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拽住侯爷的衣袖不肯撒手。
“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毁了,这都是良修瑶那个贱人干的!您要……”
不等她把话说完,老侯爷瞧着她这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直接一脚把她踹开了。
眼见事情发展到现在,柳姨娘心里清楚,女儿这次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脸被毁了还得担上谋害嫡姐的罪名。
柳姨娘摸了摸眼泪,心里盘算好,直接跪到了侯爷面前开口道:“我对不起老爷,也对不起小姐。”说着转身又冲着良修瑶的方向磕了头,接着道,“是我想要谋害大小姐,与二小姐无关。”
“是我指示知翠想要把掺了药的胭脂换给大小姐,我想把她的脸毁了,给我自己女儿制造机会,让她顶替了大小姐入宫做皇后。”
柳姨娘一字一句,平静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众人听,“我不甘心做一个低贱的姨娘,我想利用我的女儿翻身。可不成想知翠办事不利没能成功把胭脂调包,又把东西拿了回来。”
“而昨日,二小姐的胭脂刚好用完了,吩咐了知翠给她取新的,谁知道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蹄子竟错拿了掺了药的胭脂给二小姐,因此,才发生了今天的事。”
一旁的良修璃听到母亲的话,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言毕,柳姨娘给老侯爷又磕了三个响头,头落在地上的“彭彭”声在安安静静的小屋里回荡。
柳姨娘抬头时,额间早已红肿一片,渗出血来。
“请老爷明察,这一切都是奴婢干的,奴婢愿以死谢罪。”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只见她抽出头上带的长簪一下捅进了自己的左胸口。
“阿娘!”跪在一旁良修璃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把柳姨娘摇摇欲坠的身子接在怀里。
一手扶住母亲肩膀,一手死死捂住止不住冒血的胸口,啜泣着在她耳边低语着:“你怎么这么傻啊……”
柳姨娘躺在女儿怀里,眼里透出一片柔情,拉过女儿捂在自己胸口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着:“都是娘不好,连……连累了你……你受苦,是为娘……娘对不住……”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良修璃怀中的人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良修瑶看着眼前这一幕颇为动容,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是她不曾预料到的。
谁也不曾想到最终竟是柳姨娘认下了所有的罪责以死谢罪保下了良修璃。
老侯爷看着躺在良修璃怀中了无声息的人儿,那与已故夫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让他心生不忍,遂转过眼神看向了良修瑶。
“瑶儿,既然柳姨娘已经承认了罪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尽管老侯爷自进门起听到那一番话便心知良修璃绝不无辜,可既然有人为她揽下罪责,又念及她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既然柳姨娘已以死谢罪,女儿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就一切听凭爹爹安排吧。”良修瑶轻声应着。
闻言,老侯爷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道:“璃儿无辜受到伤害,接下来的这几日就安心在院子里养伤不要出门了。”
说完招来几个下人把柳姨娘从良修璃的怀里拖了出去,又安抚了良修瑶两句便出了院子。
良修璃此时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一般,双目呆滞,面色颓然任由几个下人拉扯。
良修瑶静静的看着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看热闹的众人都散去了,原本喧吵的院子重归于平静。
……
屋里唯独剩下的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关上屋门,坐到桌边点起一支烛台。
这时她才慢慢展开方才被柳姨娘拉过去的手,只见手里赫然躺着一块木牌,烛台上的光撒在上面,清晰可见三个字:飞羽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