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很刺眼,魏千繁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雪白的窗帘随风飘荡,她的视野逐渐模糊……
“哎,你说这魏小姐跟三爷到底什么关系?”
“这还用问?你可曾见过他对别家小姐这般好过?”
“也是,老婆子我在这大宅子干了少说也十载有余了,倒是头回见三爷对人这般上心……”
魏千繁刚醒来,便听得这番对话,两个佣人在她房间里边打扫边讲悄悄话。
这,这是在杜励绅家里?
她扭了扭脖子,环顾这个陌生又华丽的房间,想坐起来,只觉浑身酸软乏力,也不知这是躺了多久了。
她这头刚发出点轻微的动静,那头便被佣人所察觉,立时放下手中的活儿去看她。
“哎哟,老天保佑,魏小姐终于醒了,您这可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啊,怎么着都没反应,医生来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受惊过度了,怪叫人着急的。”
“可饿了吧,清汤白粥什么的时刻准备着呢,我这就端过来,还得传个信儿给三爷。”
两天两夜了都?
魏千繁定了定神,疑惑道,“三爷他,不在书房吗?”
佣人看了看她逐渐恢复神采的样子,不由道,“这两天他都常奔波在外,夜深了回来也是在您这一坐就是一宿。”
魏千繁怔住了,她觉得脑袋里瞬间炸开了烟花,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见他,迫切地想立刻见到他。
佣人端来清粥小菜,浓郁的米香诱得她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两碗粥后,觉得满血复活了,正要下床四处活动一下时,房间的门开了,是他,俊脸上生出了些胡茬还没剃,略显憔悴的样子叫她心头一酸。
杜励绅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还有一丝少见的温和。
四目相对,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紧锁在她身上,一步一步靠近她,她等不及他走过来,两脚刚一碰到地就直直向他飞奔而去。
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难以一一述说,她多想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啊。
脚下一时没缓过来,正当她一个踉跄不稳快要摔在地上时,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她捞到怀里,顺势一个反手把她公主抱起来,依旧霸道强势,却多了一丝绵绵情意。
“地上凉,要穿鞋。”
还是万分叫她沉醉的嗓音,没有多余的话,却让她感受到直截了当的关心。
魏千繁含情脉脉地仰视着他,破口而出的三个字足以概括千言万语。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正把她重新抱到床上的杜励绅动作一顿,他半俯着身,抬眸对上她亮晶晶的美眸。
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这一刻,像夏夜的虫鸣,忽而打破世界的万籁俱寂,像娇嫩的春花,无声无息地绽放出美丽的容颜。
她的嘴角绽开笑容,娇美如花,搂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抬头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无需多言,她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
杜励绅的目光沉了沉,暗光流转,以吻回礼,不同于第一次,这次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柔缱绻,极致的浪漫……
她的手不经意间触到某一处引起他的轻哼,她迅速睁开眼,结束这个难得的柔情时刻。
“怎么了?你受伤了?”
杜励绅的目光流连在她焦急担忧的眉眼间,唇角微微勾起,低声道,“小伤,不打紧。”
魏千繁狐疑地看着他,迅速坐起来撩开他身上的衣服,他紧实健硕的后背上缠了一大圈绷带,有几处伤口估摸裂开了,渗着血,染红了大片雪白,此外整个后背还有大大小小的旧伤疤,有枪伤也有刀伤,横七竖八凹凸不平的,叫她触目惊心。
她无法想象在他曾经的岁月里究竟是怎么个刀口舔血的,无法想象他度过了多少痛苦艰辛的时刻。
她努力克制情绪,找来医疗箱,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处理包扎,可当她看到那几个血肉模糊的刀口时,终是止不住涌出泪水。
杜励绅趴在床上,闭着眼,抿着唇,一声不吭,感受着她极尽轻柔的手法,被她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的皮肤起了小小的战栗,一时倒分散了他对疼痛的感知,心中却愈发加重了对她的占有欲。
忽而感到有滚烫的水珠滴落在他后腰上,他倏然睁开眼,面上一片神色莫测。
“一定很痛吧。”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拂过他的耳朵,杜励绅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又甜又涩的。
他不愿在她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低声道,“还好。”
下一瞬,细密温柔的吻如春风细雨般,落在他背后一道又一道陈旧的伤疤上,毫无预兆地在他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清晰地听到“嗡”的一声,深藏的某处角落崩塌了……
在魏千繁各种软磨硬泡的劝说下,杜励绅终于肯给自己留出更多的时间休养生息,他也大手一挥放了更多权给她。
尽管乌清帮已经被他收拾得几乎难以再卷土重来,他却依然安排了一批精锐明里暗里保护她,每次出行的排面阵仗之大,整个上海滩几乎没有哪一家夫人小姐比得上这豪华气派的架势,更让她坐稳了“杜三夫人”的位置。
自从接管了杜励绅的大半江山,她很快就捋清了他是怎样通过各种雷厉风行的手段,在短短数日内激起一片腥风血雨,使在上海滩扎根已久的乌清帮迅速土崩瓦解。
他的招数十分狠辣,蛇打七寸出手迅猛,难以避免地牵扯了许多权贵,得罪人是肯定的,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然而种种迹象又告诉她,这件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即便他再强大,强大到可以在上海滩横行霸道,但短短数日内击溃一个同样首屈一指的帮派,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背后还有更强的助力。
直至她知道那夜之事所有的来龙去脉,知道张显远张大帅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后,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
隶属北旗军阀的张显远,目的明显是要用权势威逼杜励绅,重重地坑他一笔,大抵是觉得混黑起家的杜励绅也就是个厉害点的商人,再大也大不过手握重兵的军官,查查他的过往,也确实成功讹了不少地方商人。
此次之所以这般嚣张,不但是因为轻视了杜励绅,也是由于乌清帮一直在背后各种推波助澜。
可杜励绅不管不顾的行为显然得罪了他,他不但假借各种名号重重搜刮浦利城的财产,在杜励绅把她救走后,种种迹象表明他还要搞大动作来打击报复杜励绅。
然而他的算盘很快落空了,他收到紧急电报传讯,要求他立即整军出发赶赴前线支援,结果在路上不幸遇到一群流寇,一番混战过后虽灭了流寇,可他却不幸被击中腰椎,致神经完全性损伤,虽大难不死,后半辈子却只能终日与床榻为伍……
这一切,当真过于巧合了,巧合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可一想到杜励绅这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发泄,都跟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她又深感动容,万万没想到他竟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实在是有违他步入而立之年后,惯常韬光养晦的作风。
由其当她无意间从阿大嘴里得知,他背的刀伤都是因为护着她而挨的时候,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间欠了他这么多……
在杜励绅养伤的这些日子,魏千繁白天替他处理事务,不懂就问,不时为他做各种美食小吃换换口味,叫他另眼相看。
他特意为她寻得出自名家之手、有价无市的钢琴,因此她常常会在夜深人静之时,专门为他开一场个人专场演唱会。
有一次,他专心致志地欣赏完她弹的名曲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退出比赛?”说不定,冠军得主就是你。
她轻轻笑起来,如同一汪春水,为那颗泪痣增添了一抹风情。
她俏皮地凑到他耳边,似有若无地吐露声息,“因为,我已经达到目的了……”
颇有怀旧风情的留声机正悠悠扬扬地播放着性感慵懒的萨克斯曲,恰如其分地营造出罗曼蒂克的气氛。
杜励绅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始终不能沾水,魏千繁便揽下给他擦洗身子的活,半点不愿叫他裸露于他人面前,更别提让别人触碰他结实的肌肉、极具男人味的躯体。
看着她执拗又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不由低笑起来,如同一杯醇厚的美酒,叫人沉醉不知归路。
他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墨眸里暗光流转,沉吟道,“漏了一个也要擦洗的地方,繁繁。”
眼见那俏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像极了熟透的西红柿,倒是可以摘下来细细品尝了。
气氛变得愈发旖旎,留声机里的萨克斯曲更像一副催qing剂。
魏千繁的心跳陡然加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余光可以瞄到他的眼睛里像藏了一头饿狼,正在蠢蠢欲动伺机扑食。
她也不是什么纯情少女,自然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几乎无需多想,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下一秒,她的手腕猝不及防被他攥在手心,开始探讨人体构造、生命科学……
她几乎无法拒绝,红唇嗫嚅道,“你的伤……”
他勾起嘴角,笑容有些邪魅,“不妨事。”
春宵良夜,交颈鸳鸯,巫山云雨,诉尽衷情……
多日没有回家,魏千繁再回到家时,家中一片安好,李氏和张妈各有各忙,笑逐颜开,精神倍好,时常去孤儿院跟孩子们待在一起,日子久了人也开朗多了,多了些孩子般的活泼,一时倒没顾上关心自个的闺女。
家人过得开心她便放心了,她被绑架的消息被杜励绅及时压了下来,没有登报,浦利城的事在报纸上也是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闹得比较大的风波莫过于跟乌清帮的明争暗斗。
因此李氏并不知道自己差点没了一个女儿的事,只知道有人带话说魏助理被派到金陵公干去了,倒也没起什么疑心。
可这并不代表有心人不知道,好比寇希斯,曾为她焦头烂额过,也曾因她跟杜励绅同居而失魂落魄。
魏千繁住的公寓附近住着杜励绅派来的人,不时帮衬着李氏和张妈,总是热情又不求回报地帮她们解决各种事情,小到修理物件,大到捉贼卫家。
偶尔一两次还好,时间长了,不说李氏,便是张妈也觉出味来了。
趁这次魏千繁从金陵“公干”回来,母女俩聊了一番。
李氏先是犹疑着探一下她的底,委婉道,“那个法兰西小伙子人挺不错的,浓眉大眼怪精神的,既憨厚善良又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总是想多点了解你,每次一提到你那双好看的眼睛都会亮晶晶的,娘也是过来人,这有什么瞧不出来的。”
魏千繁眨了眨眼睛,握住她的手,直截了当道,“娘,我和三爷在一起了。”
李氏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稍缓了缓,惊疑道,“你,你莫不是跟他私定终身了?”
顾及到她仍保留着部分传统观念以及拳拳爱女之心,魏千繁不想让她大受打击,因此面上故作镇定违心地否认了。
李氏了解女儿秉性,心知难以动摇她决定的事,虽仍半信半疑,却也无法收回她交付出去的心,只好嘱咐她要爱护好自己,心里却一阵长吁短叹,气自己没有教育好她,一直对她放任自流,导致她现在走上这样前路未明的岔道。
可静下心来一想,感情的事岂是那么好控制的,人心也易变,世事难料,即使现在为她寻得如意夫婿,却也难保一辈子感情和睦、顺顺遂遂……
听闻魏千繁回家了,次日一早,寇希斯便登门拜访。
李氏自是乐意至极,仍盼着两人能走到一起,比起背景复杂的杜励绅,她显然更满意这个干净纯粹的阳光大男孩。
在李氏和张妈的刻意回避下,两人有个安静舒适的空间可以随意闲聊。
在魏千繁看来,寇希斯此时浑身萦绕着一种落寞的气息,任他笑得多灿烂,她总能在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苦涩。
他一脸关切地道,“那日的事情我后来知道了,很危险,你还好吗?”
她笑了笑,不禁回忆起某个印象深刻的场景。
“危险,但也幸运,算是因祸得福了。就是脖子的伤口那里刚掉痂,有道浅浅的痕迹,也算是我的勋章了。”
魏千繁扯下丝巾,晃了晃细白的脖子,果真有道淡淡的粉色,不细看是看出来的。
寇希斯顿时心头一紧,如鲠在喉,“你……真的爱上他了?”
上帝啊,他是真的没机会了吗?
她笑得很灿烂,是那种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笑,像外面的阳光一样,刺到他的眼睛。
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胸口闷得有些难受,她说什么来着?她坚定地说,“爱,很爱!”
既然她是快乐的幸福的,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去破坏,他该祝福的。
收拾了一下心情,寇希斯拿出一副自己珍而重之的画作送给她,名字是《缪斯》,目光闪烁了一下,心情竟有些纠结,既希望她懂,又不希望她懂。
魏千繁很开心,认真观赏这副浪漫派画作,那是一个站在舞台中央倾情演唱的美丽女孩,只一眼便知画中之人就是她,把她的神韵勾勒得唯妙唯俏,尽管她不懂画,却也知这是一副优秀的作品,他的美术天赋是十分出众的。
再一看到“缪斯”二字,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大抵要辜负一个大好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