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你说钟贵妃找我？”这日，一大早文欢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驱散了瞌睡虫。

“对啊，小姐，”文欢洗漱完之后便由着阿箬打散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梳通，再绾上发髻。“贵妃娘娘不光邀请您了，还有其他未出嫁的各府小姐。”

很小的时候，文欢就很讨厌这种虚与委蛇的宴会，明面上都是欢声笑语，暗地里都刀枪剑戟，可能一句话说错就会被人拿来做手脚。更别提现在这种形式！

“爹爹是中立保皇派，左相是清和王派，静淮王是定远王派，我在长安城里，就代表了爹爹的站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停顿，转头问阿箬，“你速速写信给姚星河，让他务必七日之内查清楚上次无头尸案完完整整的经过。”

虽说无头尸案以三皇子构陷二皇子为由扯过去了，并借此打压了许多官员，但文欢知道实际上这个案子并没有结束。隐隐约约中，文欢总觉得她漏掉了很重要的线索，那个人一定身居高位，左相，静淮王，沈太傅，定远王，清和王，三皇子，徐行……究竟会是谁？

约摸着一个时辰后，文府的马车停在了庄严的宫门口。不出所料的，好几家的小姐也都已经到了，只留下车夫在门口等着。文欢一眼扫过去，发现没几个认识的，也就不甚在意。突然之间，文欢看到户部尚书家的马车，“崔尚书不是没有女儿么？”她低下头悄悄问阿箬，带着戾气和嚣张的眼睛大致看了一眼四下。

“小姐这就不知了吧，王夫人是来求皇后娘娘将端淑郡主许配给崔大公子的。”

“崔知书？”

“可不是嘛，崔大公子年少成名，而今二十有三尚未婚配，正是许多人眼中的如意郎君和梦中情人呢。”

文欢略微知晓一点，这还是顾显棠那家伙说的，如果不知道崔知书此人房里还有几房通房丫头，还真觉得这人无欲无求了。在监国寺的时候，顾显棠也当着大家的面坦坦荡荡地说出来自己好男风这件事了，不过也没怎么惊奇，长安城中勋贵之家多，也有人去青楼楚馆里找面相清秀的男子寻快活，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当时荣安问他，心里是否有人的时候，顾显棠明显比常日里要紧绷许多。素白的手指紧紧捏着酒杯，琥珀色的佳酿顺着手指滴落，倒映出主人一闪而过的痛哭。

“那王夫人今日前来，是找到合适人选了？”

“是啊是啊，小姐你知道端淑郡主么？端淑郡主的母亲邹氏和王夫人是手帕交，这如果成亲了就是亲上加亲。”端淑郡主是荥阳王氏家主的嫡长女，十二岁那年获封郡主，而王夫人是王家四长老的女儿，和家主自然是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血缘关系。

文欢没继续说话，一是因为已经到了钟贵妃的宫殿外，二是如今世家根叶繁茂，皇上要集中皇权的话，势必要动世家。崔王顾谢是前朝四大世家，如今谢家留在北夏，成为皇权上的一颗瘤子，崔王顾三家则依附南周皇权，成为皇权走狗。

皇帝不会再给崔王两家联盟的机会，崔知书会娶妻，但绝对不能娶王氏女，端淑郡主也一定会嫁人，但未来夫家一定不姓崔。

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就好，没必要告诉阿箬。不是信不过阿箬，是有些东西就该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生根发芽，见光就死。

钟贵妃的内殿富丽堂皇，随处可见稀世珍品，钟毓秀端着梅子汤一勺一勺地喂给贵妃榻上的人。

文欢行了一礼就站直了身子，她绝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虽然别人眼瞎，但她不能跟着装傻。

本想借此刁难文欢的贵妃娘娘此刻是怒火中烧，这小丫头片子，觉得自己有个将军爹就了不起了是吧，看本宫今日不好好挫挫你的威风。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该有的面子礼仪不能少，贵妃娘娘还是在脸上挂了一层虚伪的笑，开口道，“灵儿一直跟我说，文将军的女儿怎么怎么样的好，弄得我都心痒想瞧瞧是什么样的仙子姑娘呢，”钟贵妃从榻上起身，拈着丹红的指甲便想抚上文欢的脸，却被后者躲开了。

“文小姐这是娇贵得很，连碰都不让碰了。”

“臣女自知与娘娘并无交集，恳请娘娘有言直说，文欢是个粗人，弄不来弯弯绕绕。”

刚刚被文欢不尊礼法给气着了，现在又因为这句话被噎了一通，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文欢现在就是已经被鞭尸好多次了。

“文姐姐，姑姑今日叫你来是我的主意，上次见面之后一直想去文府拜访的，但一直腾不开空，所以想趁着这次机会聊聊天。”眼瞧着两人剑拔弩张，钟毓秀终于不做背景板了，殷红的小口轻张，声音软糯温柔，带着“我听犹怜”的感觉。

可惜，在军营跟一群大糙汉们待了五年，文欢倒没听出弦外之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听出弦外之意。

“文姐姐，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去监国寺了，怎么样，后山的桃花是不是真的好看？”如果单听这话还以为是个单纯懵懂无知的少女，但今日的钟毓秀应该是盛装打扮了的，鹅黄色刺绣收腰罗裙，衣领处用银线绣出云边——和裴璟的衣服倒有些相似。专门描了眉心钿，衬得一双眼睛婉转多姿，琉璃生彩。

文欢大致看了几眼就将目光转到别的地方了，“自然是好看的，”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外面的脚步声笑声越来越近了，估计也是贵妃叫来的，这不走，留着给人耍猴看啊。

“那下次的时候我跟文姐姐去监国寺，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你去年不也是跟桃花娘娘许愿了么？今年有事没来得及去，明年可以跟文小姐一起去还愿的。”还没等文欢回话，贵妃就立刻开了口，一唱一和，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偏偏那里面的宫女也是时不时地搭上几句话，总之等那小太监来通报各府夫人小姐来的时候，文欢已经喝了两杯茶了。

“在宫门的时候远远瞧见了文小姐，本想打招呼的结果一转眼就见不到人了，原来是在娘娘这里。”有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位小姐还没露面，文欢就在脑海里大概描摹出这位小姐的样子：泼辣一点，刁蛮任性一点，眼神凌厉一点，拽上天一点，嗯，暂时这些吧。

可惜的是，这位小姐还是学习了长安城大家闺秀的礼仪举止，到了人前就跟个木桩子似的，笑的十分不自然。

“阿霏见过娘娘，”这位自称为阿霏的小姐一进门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屈膝礼，且贵妃没说平身她就一直曲着膝盖，和嚣张的文欢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好好，好孩子快平身吧，”钟贵妃一改刚刚眼神恨不得杀人的神情，尖锐的丹凤眼里盈满了欢喜与慈爱，说罢，还扫了一眼“拼命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文欢。

拼命想要降低存在感的某人环视了一周，发现没个自己认识的人，便低下头绕着自己手指。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啊，裴璟怎么那么喜欢玩？

这么多人进店，钟贵妃也不好意思都让站着，便一一赐櫈。文欢的位子就在贵妃下首，抬头一看就可以看到钟贵妃留得极长的指甲，再配上那涂得煞白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话本里爬出来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