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人老了,也没有几个人能跟他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了,一顿饭吃完就有点困了,管家忙撑着老爷子带他回去睡觉。
裴璟拉着文欢走了,留着下人把屋子收拾干净。
“世子,宫里来人了。”管家送老王爷回去休息了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踮着小脚拈着兰花指的宣旨公公,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搞笑。
“奴婢见过世子,见过文欢小姐。”安公公喘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平复下来,慢慢打开自己手里的圣旨,一脸严峻地说,“世子,接旨吧。”
俩人跪下,听安公公将那几个字说得抑扬顿挫,除却前面几句歌功颂德,褒扬裴璟的话以来,剩下的便十分简洁地说明了来由:青州发洪灾了,青州刺史压着没敢上报,结果又爆发瘟疫,难民扎堆,青州现在就跟一座死城差不多。皇帝眼下必须派一个有威望有实力的人一同前往,最好还有爵位,让那些难民可以看到皇家与他们是共进退的。那么排除了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几个没有成年的皇子,就只能从几个公侯伯爵的继承人里挑。但谁的继承人不是被寄予厚望,谁甘心把自己费尽无数心血培养了好几年的继承人送到生死未明的灾区前线呢?
那就只能是死了爹娘没有实权但基本都知晓的静淮王府世子裴璟了。
文欢能想到的东西裴璟也肯定想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借用自己的体温安慰在这仲夏六月天还冰的不行的身体。
这圣旨必须接,不接的话,不光静淮王府会获罪,文家也会受到牵连。
等到安公公宣完圣旨屁颠屁颠地走了之后,文欢将自己埋进裴璟的怀里,“我跟你一起去青州。”
“不行,”裴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此行一去,不说青州灾后重建要花费不止一个月的时间,单单说那瘟疫,又岂止一个月就能找到解决的法子的?
“一个月后,我会想办法出现在你的及笄礼上,欢欢,信我。”
欢欢,信我。四个字烙在文欢的心上,将胸腔里的担忧害怕恐惧生气愤怒都封存在了小小的匣子里,就跟装了百鬼的酒葫芦一般,里面横冲乱撞,外面不动如山。
“好,我信你,七月初七我等你。”
裴璟随便收拾了几下,就出发了。不过跟沈来派往云滇一样震惊的是,左相公子钟沁玉自请前往。
乾元帝正愁没人前往安抚民心呢,钟沁玉这一请求,当场就同意了。
顺带着为表皇恩浩荡,太医院好几个有实力有经验的老太医也随着一起去了。
一行人轻车简行,两天之后就到了青州。
到了地方裴璟才知道,那青州刺史还是把灾情说的轻了,大水冲过的地方重新长了苔藓,滑不唧唧的,难民堆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下面,面瘦肌黄,骨瘦嶙峋。
“青州刺史呢,让他速来见本世子。”裴璟压着一肚子火,让人把青州刺史叫了过来,钟沁玉坐着轮椅也跟在裴璟后面。
“世子,”到了刺史府邸的书房,钟沁玉出声叫住了裴璟,并让人将书房门关上守住,“对于青州刺史就别抱太大希望了,这个人贪得很,而且还很胆小,见风使舵使得十分顺溜。”
“你怎么知道?”
“世子也没有查一查么?青州刺史原来是韦大人的人呐,现在,是清和王的人。”
“是清和王的人还是你左相党的人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的,清和王的人自然是清和王的人,左相党的人不一定是清和王的人。”
“那钟公子不妨跟我说一下,这谁不是二皇子的人?”
钟沁玉挑挑眉,听到外面脚步声,嗤笑了一声,“我。”
青州刺史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袖子一直擦额头上和下巴处的汗,不一会,那值好几千两银子的衣服就一股汗臭味,让两个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
但现在还要用青州刺史,他应该也希望能将功补过,所以对裴璟两人的质问也不见恼,一个劲的赔罪,但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裴璟和钟沁玉回京能给他美言几句,别丢了他这乌纱帽。
裴璟嗤了一声,这老匹夫闹出这么大个事还想保住自己的官儿,想的怎么那么美。
心里虽然不屑,但该有的面子还是要做。随便拉扯了几句,两人就直接讨论着疫情怎么治,青州水患还有重建要怎么弄,弄多长时间,青州刺史就听着两人说话,是不是嗯对几声,也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生怕这两个长安来的贵勋子弟一不高兴把他干的混蛋事给抖上去。
到了午膳的时候,几人才讨论完。钟沁玉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安抚民众,尽量不要人聚堆,不管是太医还是民间大夫,只要能够治病就尽量让他们救人,酬金奖赏开得高一些,不差那点银子。”
吃过午膳后,裴璟和钟沁玉一合谋,便决定分工,钟沁玉带着太医去看难民,裴璟则带着工兵去疏浚河道,否则青州是绝对挨不到下次水患。
这次疫情来势汹汹,但幸好青州刺史还算有良心,有难民生病当场就请大夫,发现瘟疫之后直接隔离生病的群众,也只有三十多人感染。
钟沁玉就算坐着轮椅,也是不染纤尘的贵公子,走在面目凹陷的难民营里格格不入。
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天仙似的人。有人哼哼唧唧,有人伸手挠着痒,有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浑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堂而皇之地喂孩子奶。难民营里的味道不好闻,像是发酵了许多天的过了期的饭菜,又掺杂着没洗净的恭桶的味道。
钟沁玉驱使着轮椅走到喂奶的女人面前,孩子已经吃饱了睡着了。小脸脏兮兮的,张着小嘴,但很瘦。
“几个月了?”
“八个月,”那女人往后缩了缩,她长得不差,刚到这里的时候还差点被人强暴了,要不是有人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帮了她,她现在估计已经去找自己的丈夫了。
“一会会有人布粥,你找人要碗羊奶或者牛奶,别饿了孩子。”
那女人忙跪下感谢,她受了惊,早就产不出奶了,孩子使劲吮吸也吸不出多少,发的粥孩子也不能吃,早就饿瘦了,现在哭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生怕下一秒夭折了。
“凡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无论男女,每天都可以领一碗羊奶,”钟沁玉环视一周,发现还是有好几个孩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但是,有三个要求,第一,孩子亲自领,像是几个月大的婴儿可以由自己母亲代领;第二,必须排队,不能插队;第三,”钟沁玉看向几个身高体壮的小孩,“如果让我知道有人欺负别人,那么我不会再管你,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话毕,那几个强壮点的小孩瑟缩了一下,把自己刚刚升起来的想法吓了回去。
那几个太医跟在钟沁玉身后,一个又一个检查这有没有发热,有没有人起疹子。
弄完之后,已经明月高挂了。
裴璟带人弄了一下午的河道,回来之后嗓子也冒烟浑身肌肉也十分酸痛,洗漱之后就倒在床上。可惜他虽然累极,但睡不着。从怀里捞出一只木机鸟,欢欢说,转一下它的尾巴,就会发出声音。
转了好几圈尾巴,木机鸟叽叽咕咕,还在床上蹦着。裴璟笑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好想远在长安的那个人呐。
明明之前五年都过去了,现在不过才两天,他就想得不得了。还有二十八天,欢欢就要及笄了,他能赶得回去么?他要送给欢欢的及笄礼还在府里放着,不知道管家能不能按时给送过去?会不会有人再找她麻烦,如果再像上次钟粹宫一样刺激余毒复发,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