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年宫深处传来成蟜的狂笑。
“哈哈哈,哥哥,是我太高估你了,我在雍城辛苦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取你性命,没想到,你竟然自投罗网。区区百人,来闯雍城,无异于羊入虎口,真是枉费我这些年的心血算计。不过,只要你死了,一切就是值得的。你们两个,去,杀了他。”
两道身影从宫内疾行而来。
我急忙跳下马背,扶起嬴政,用力掐他人中,嬴政吃痛,缓过一会,终于睁开了眼。
破空声越发逼近,最后,如鸣在耳。驖驷猛然蓄力跃起,高抬前蹄向着那二人踢去。那二人没料到驖驷会有如此动作,抵御不及,闷哼一声,被驖驷踢到远处。
驖驷还想去追,我阻止住,扶着嬴政艰难地爬上马背,驖驷带着我们两人飞奔而逃。我把嬴政抱在怀里,他的气息有些虚弱,该是受了内伤。
许久不见他如此,却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此前扶苏尚未长大时,嬴政偶尔会来长生殿饮酒尽兴,饮至酣醉,便倒入我的怀中入睡,睡时如同孩婴。后来他加冠称王,政事缠身,加之扶苏长大,他已许久不曾如此了。
“你怎么来了?”嬴政醒了过来。
“哼,嬴政,你竟然敢打晕我,这之后的一个月,你都别来长生殿了。”
“哈哈,你不怕寡人借机另寻新欢。”
“你另寻新欢正好,我的长生殿今后就可以一直清净了。”
“是吗?听说楚国多佳人,近来楚王频频向我示好,要将他的女儿嫁给我,还有百名楚国娇娥也一并赠给我。你说我在你长生殿旁另起一座女娥殿,笙歌美酒、佳人相随,岂不美哉…嘶~”
我一拳打断了嬴政的话,两指捏在他的腰间。
“夫人,寡人受了伤,你可别乱来。”
“放心,我不负内力,最多给你带来一点皮外伤。”
“夫人,我错了。”
“哼,你就是这样,多不得几分正经。”
“哈哈,我年少时分,多与一些闾巷浪子结交,自然少不得几分痞气。如今成王,百般不得自在,现在想来,甚有几分怀念,在夫人面前流露,多为夫人耻笑了。”
“还笑,现在去哪?驖驷已经奔逐大半夜了,后面还有追兵,怎么办?”
驖驷听到我在说心疼它的话,几声马鸣,算是附和。
“放心,大黑子这种马,你让它撒开蹄子跑个三天三夜,它也不会累着。”
驖驷听完,默默地加快了奔跑速度。
“即便如此,我们就这样跑回咸阳?”
“回咸阳?那我这一趟岂不白跑了,我还没问到扶苏的下落呢。”
“不急,大黑子,南面那边有座破草房,我们到那里去,跑快点,再多绕几个弯,免得被人追上。我们等天黑。”
“咴~”果然如嬴政所说,驖驷撒开蹄子,比之前跑得快的多了。驖驷在雍城内绕了两个圈后,就放下速度,轻轻地带着我和嬴政,朝着南面赶去。
南面雍城外,一颗大榆树下,有座搭建很随意的茅草屋,茅草已经发黄,一张帘子搭挂在檐上,算是茅草屋的门。
嬴政让驖驷先离开雍城,随后带着我进了茅草屋。茅草内四处皆是柴垛,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你的伤怎么样?”
“无碍,调息休整即可。”
“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跟着我来,你就明白做什么了。”
嬴政带着我绕来绕去,在一处很偏僻的大柴禾堆前停下。
“跟着我。”
嬴政掀开柴禾堆,里面竟然是空的,但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嬴政拉着我,在地上摸索。过得一会,他好像找到了什么,一番功夫,似乎掀开了一块木板,他蹲下,听声音,他应该是在拨弄石子。
“轰~”我听到一阵响动,却不知从哪传来的。
在这声响动之后,嬴政又是一番功夫拨弄石子,又将木板盖上,把地上恢复如初。
“走吧!”
“去哪?”
嬴政拉着我出了这个柴禾堆,又带着我在这茅草屋中绕来绕去,最终带我进了另一个很大的柴禾堆。一如此前的柴禾堆一样,这个柴禾堆也是空心的。
“小心点,前面有个洞。我先去点灯,你在这等我一会吧”说完他好像跳进了进去,不见了声音和踪影。我等了会,一阵光亮从地底传来,照亮四周。
“下来吧”
我向洞中一跃。
“哈哈,正中下怀!”
我白了嬴政一眼,挣扎着从他的怀里下来。
“走吧”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楼道,楼壁上点亮着一盏盏烛灯。我跟着嬴政向前走,走到第三盏烛灯时,嬴政把烛火取下,左右拧了拧灯台,身后传来洞口关闭的声音。
“这是哪?”
“先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嬴政说,这是一条暗道,可以直通蕲年宫。上次蕲年宫之乱后,他特意修建了此条暗道。本是作为从蕲年宫出逃的暗道,今天算是反着用了一番。
茅草屋里的所有柴禾堆里面都是空心的,以混淆敌人视听。先前第一个柴禾堆是暗道的机关所在之地,上面有石板遮掩。机关是一块嵌着石子的棋盘,要打开机关就需要知道机关的窍匙。窍匙很简单,就是将石子放入棋盘对应的孔上。机关打开后,暗道的入口会随机出现在某一个柴禾堆里,棋盘上的石子有提醒,但也需要看得懂得人才行。其间种种暗语,只有嬴政一人知晓。
说话间,嬴政带着我步入了一座殿中,殿内装潢修饰简朴无奢,各类物件却是应有尽有。
“这是一座简易的行宫,也是这暗道里唯一一座行宫,为防不测,我还让人特意挖了一口井,准备了干粮。我们稍作休息,等我调理好内伤,夜晚摸黑回蕲年宫,好好教训教训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嬴政说完,不等我回话,找了张石椅就开始调息疗伤。我百无聊赖,虽然还担心扶苏的安危,但在嬴政身旁,就能让我安心许多。四周看看,整座行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后实在无趣,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干果吃了起来。吃完几个干果,又无所事事,我干脆蹲在嬴政面前,看他调息疗伤。
嫁给嬴政之后,自己似乎都从未如此细看他的容颜。从古廊桥初见到如今,已是多年过去,他也从那个纨绔不拘的放荡公子变成了如今的秦王。在外人前,他自有王者之气,在我面前,则多是痞赖的巷头小子。有时我会觉得他与渐相似,不拘不束,言谈间,只凭一念之想,颇有雅俗不拒,亦风流、亦俗落的超脱之人;有时我又会觉得他与王兄很相似,慎言身型,紧眉肃穆,不怒自威,难得几分笑容,心中千般算计从不与人言说,谁也不知其意如何。细细想来,我对王兄与嬴政似乎都只是粗浅的认识,从未看透过他们二人是何种性子,或许这便是长夫子所言:为政令者,其言其行,皆需琢磨,不可一言定之。
我正望着嬴政怔怔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嬴政是在装睡,他猛的亲过来,让我避之不及。
我又白了他一眼道:“真是不得正经。”
“哈哈哈,夫人容貌冠绝古今,为夫见之心痒难耐啊!”
“你的伤好了没?”
“无碍了。”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老司觋给你留的简书上说了什么吧,为何你见扶苏不在就赶来雍城?成蟜又为何要杀你?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老司觋留下的简书上只有一句话:扶苏乃秦国国运之势,扶苏安则秦国盛,扶苏危则秦国有变,扶苏亡,秦亦亡矣!
老司觋这句话是想提醒我,扶苏突然生病,秦国必然有人作乱,因而我见之就匆匆赶回长生殿,想先护住扶苏,守住秦国运势。没想到扶苏竟然不在,那他必然是为奸人带走。在咸阳,能从我眼皮子地下带走扶苏的,恐怕只有你的王兄了!”
“什么?”
“你王兄的秘密恐怕只比我多得多。哼,至于为何我回来雍城,自然是我那愚蠢的弟弟请我来的。
他故意用雍城特有的奎宁蒿毒死隶女,就是想告诉我扶苏在雍城,让我来雍城找他。如果所料不错,我那蠢弟弟应该是和姬丹联手了。
真是拙劣的把戏,我那弟弟一定以为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已经成功了,如今的咸阳现在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嬴政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又道:“那又如何,是调虎离山还是自投罗网现在还说不定。既然他已经出招,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指点几招了。”
“扶苏呢?”
“放心吧,扶苏作为他们最后一张护身符,他的安危暂时不用担心,况且阿怜已经追了过去,她一路留了标记,我已经派人去接应她去了。”
听到有人去救扶苏,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不必紧张,美人,一切都在你夫君的算计之中。”嬴政见我有所放松,轻佻地用手拖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头,用手指摩挲我的脸。我再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夫人真是令人百看不厌,让我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
“......”
“走吧,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