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晌午,太阳当空,暑天的太阳毒辣地烧蚀着一切。洒落在人身上,像是一根根毒刺,深深扎进皮肤。难以忍受地灼痛感,让人心头不免烦躁。而祭望前,两座高高垒起的三丈柱台,熊熊烈火滚滚燃烧,灼的我眼睛有些生疼,不禁流下眼泪。我坚持不住,只得放下踮起的脚,不敢再眺望。此处离祭望很近,我却冲不破面前的人墙,只能踮起脚,远远眺望。即便如此,也只是依稀望见宗庙上有两个打斗的虚影。
“殿下,请留步!”
“柒夫人,请留步!”
我再一次想要闯进去,也再一次被戎装劲甲的李信与将渠拦住。远处一声轰鸣,伴随着“吱呀”地撕裂声,还有吃痛声。不知是嬴政还是王兄!我再也忍不住,朝着面前地人怒吼:“放我进去!”
“柒殿下恕罪,太子殿下特意嘱令末将,谁都不可以靠近嬴氏宗庙,尤其是殿下您,让末将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来。”
“柒夫人,罪臣李信,已是戴罪之身,如今更不敢违背王令,王上言令,若罪臣让柒夫人踏进宗庙一步,就要诛灭罪臣九族。罪臣斗胆,恳求柒夫人!”
将渠与李信二人跪倒在我身前,他们身后却是一排排高大军士组成的人墙,齐齐整整的驻守着祭望。任凭我如何怒吼,却是连看也不让我看见。
咸阳的暑气是从地底蒸起来的,加上太阳的曝晒,我的头有些发昏,心中的火气却是越来越旺。我觉着自己是把毕生的怒火都在今天发泄了,可它们毫无作用,像是投入泥潭中的巨石,连波纹也未溅起。
如此,怒火转心伤,一股泪涌上眼角,还未哭出声,胸口的刺痛让我几乎昏厥。将渠见状连忙差人给我送来遮伞、蒲扇,李信则遣来几名隶女,送来几碗凉茶,给我消暑。还找来侍医,为我放血泻火。
我盘坐在地上,心神黯然:“你们怎么样才肯放我进去?”
“罪臣恳求柒夫人,体谅体谅臣的苦衷,王上不让柒夫人进去,罪臣实在不敢违逆王上。”
“殿下,末将奉的是太子殿下的死令,不敢私自放殿下进去。”
“嘭~,轰~”
将渠的话语未落,远处的打斗声越发激烈,我的心怦怦直跳,越跳越快。
“你们不要再打了!”
我甩开侍医扎在我身上的银针,挣扎着爬起身,一堵人墙迅速围拢过来。我含着哭腔,无力地朝着人墙之后喊道:
“王兄,收手吧,求你了。秦国几代强盛,燕国孱弱这么久,赵国也在长平之战中耗尽,齐楚自安其乐,韩魏不堪一击,秦国一统天下是顺势而为,不是秦国更换君主就可以阻止的!”
“嬴政,扶苏已经救出来了,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及王兄性命的,不要忘了啊,不要忘了~”
喊到最后,我的声音已是细弱蚊蝇。我脱力地坐在地上,有些无助,远处的打斗声依旧响烈,也许他们根本就未听见我的呼喊。
我埋下头,抱着膝盖,默默地抽泣。眼前拂过那晚王兄来长生殿做客的画面,一切都是从那夜开始的。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邀请王兄的。这样他们就不会见面,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了。对,这一切都怪我,都怪我。
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和睦地两人,一定要分个胜负,一定要分出生死。而他们偏偏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也是我最爱的人。他们如此争斗,我却只能无力的看着,甚至只能远远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我,为何只能如此?我似乎一直如此。
我似乎生来便风中的沙尘,任凭风吹风卷,不得着落,却也总有人在我身旁,为我做好一切,保护着我。在梅居有长夫子和渐照看我的病;下了山有王兄为我的起居操心;还有渐和庆担心我的安危;嫁到秦国也有嬴政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丝毫伤害,甚至连小小地扶苏,也那般早熟,会为我挡箭,会让我快逃。可当他们受伤时、争斗时,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无助感波涛汹涌般袭来,将我一次又一次淹没。原来,离开他们,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梅居中的那棵老梅花树,风雪袭来,只会凋零~
“梅花在风雪中凋零地时候,树是孤独的,花瓣却是幸福的,因为梅花飞舞的时候,是带着树所有美好离去的,尽管它只是一瞬。而人世间也如此,总有人期望他人幸福,所以总会有人自己孤独。”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做一孤独的梅花树,还是当一朵幸福的花?”
“我不知道,应该是花吧,毕竟,说不定哪天病发,我就像风雪中的梅花一样飘散不见。既然我如此短命,那就让树长久地活下去吧!”
“小柒,也许你是对的,花与树,本就是一体!”
“渐!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也没有去,我一直在你身边。”
“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自然是随性而为,想做便做,无人可阻我!”
“渐、渐、渐”
“轰~,咚~”
一阵轰鸣将我惊醒,原来不知何时,竟然下起大雨。天上黑压压地乌云,低垂着似乎要掉落下来,隶女们为我撑着伞,围了一圈,依然有几颗雨滴溅落在我身上。风一吹,我禁不住寒,打了个寒颤。
“殿下,快快回殿中吧,天下大雨了,您身子弱,不能受寒!”
我抬起头,雨中,李信和将渠依旧跪在地上,大雨如瀑倾泻,砸在他们二人的盔甲上叮叮作响。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空气湿寒,心更寒!
“你们起来吧!”
“罪臣叩谢柒夫人!”
“谢殿下!”
“给我找一辆马车,我回长生殿!”
“遵令!”
李信与将渠二人淋了这么久的雨,嘴唇有些发紫,听到我要回长生殿,激动地嘴角都不住地颤抖。
“二位将军,为我受苦了!”
“殿下言重了!”
“柒夫人言重了!”
马车牵来了。将渠和李信侧过身子,给我让路。我走过将渠身边,右手一探,将他腰间佩剑拔出,要挟在脖子上,以死相逼,应该是唯一的办法了!
“殿下!”
“柒夫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今天,要么你们放我进去,要么,就让他们二人来见我的尸体吧!”
“殿下!”
“柒夫人!”
“你们也可派人进去,告诉他们二人,不管他们谁生谁死,都有我陪葬!既然要分生死,那就让我跟他们一起生死!”
雨水依旧如瀑倾泻,淋在我身上,不疼,只是有些冷。李信与将渠再一次跪在地上,不发一言,也未有动作。
“哼哼~,我的话,就如此无用?”
血,顺着剑刃,从我的指尖滴落,地面积水中一阵泛红。
“唉~,既然他们铁了心,那我就陪他们好了,只是不知道是陪谁呢?”
“殿下!不可!”
“柒夫人!不可!”
“娘亲,不要啊~”
扶苏!就在我楞神的一瞬间,李信见机起身,点中我的穴位,我的手臂一麻,身子也动弹不得,手中的剑也就掉落了。几名隶女飞快跑来将我扶住,在李信的示意下,把我扶上马车。
“娘亲,走吧,孩儿带您回殿去。”扶苏在与李信、将渠交谈之后,上了马车。
扶苏上了马车后,替我解开穴位,我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垮了下来。有些无力,有些无奈,却再无悲欢,只觉心死!
“娘亲,你还有扶苏呢!”
扶苏轻轻地抱着我,亲了亲我的额头,用脸亲昵地蹭我。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娘亲乖,扶苏会保护你的!”
我的泪只比外面的雨更盛,把扶苏的一片衣襟浸地湿透。
约莫半个时辰后,我终于止住哭泣,坐立起身来。
“娘亲,走吧,我们去见父王和舅舅。”
“嗯?”我有些疑惑,扶苏不是带自己回长生殿了吗?
扶苏掀开帘子,车夫刚回头,就被扶苏点中穴位,动弹不得。
我更加疑惑了。
“车夫先生,穴位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开,你只需说已经把我们送到长生殿了,他们不会追责于你的。”
扶苏说完,扶着我下了车。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是淅淅沥沥地飘着。扶苏吹了声哨子,驖驷一声应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娘亲,刚才我见祭望被封锁,就知道定是父王和舅舅示意,硬闯多是闯不进去的。所以我便去找了找有没有地方可以趁他们不备,溜进去。果不其然,他们大部分封锁都集中在入口处,其他地方的侍卫就少了许多。因此,我就想着把驖驷找来,带我们闯进去。可等我找到驖驷,正想回来找娘亲,却见到娘亲以死威胁李信将军他们,我便将计借着带娘亲回长生殿,再找机会借着驖驷绕回去。如此还可放松他们的警备。”
“原来如此,我的孩儿真聪明!”
“娘亲,那我们快走吧!”
“嗯!”
扶苏纵马,我在其后。在扶苏的示意下,驖驷撒开蹄子,疾驰飞奔而去。一刻间,就临近祭望。
周围的军士见到驖驷,迅速围拢起来,想要阻拦驖驷。驖驷高昂头颅,轻轻地哼了一声,满是不屑。随即,加大步子,宛若一颗黑色流星逼近。驖驷高大骏猛,马身近七八尺,冲过去,让军士们略有惧色。驖驷冷哼一声,快要撞上军士们时,借由一块踏脚石,佯装要飞跃而去,后蹄却再使劲一蹬,空中转身,绕过军士,再大步一踏,从一旁军士极少的地方,跳了进去。
驖驷跳过后,晃了晃脑袋,欢快地叫了一声,继续奔行。只觉一瞬,一马两人就接近了祭望梯台之下,其上的情形也映入眼帘。
扶苏揉了揉驖驷的头,驖驷似乎明白了什么。迈开步子,不顾一切的飞奔上梯台。我在扶苏身后,紧紧抱着我的孩儿,心中怅然。
王兄!何至于此!
雨又开始下大,驖驷跃过一阶又一阶石梯,终于猛地一跃,即将登顶。扶苏大喊:“父王,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