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几楼,宁暮起一撩紫袍缓缓走下了摘星楼,手上端正拿着那黑冠朝帽,倒是英气逼人,伟岸不凡。宁暮起似有所惑转身似是打量着那摘摘星楼,沉沉看着,似有怀念似有不解,此时宁暮起的眼帘自然是只剩下了那高高的摘星楼,古色古香暗棕色,雕梁的朱红色纹着精细的海棠花纹,眼眸微深,不知再想些什么。
“世子殿下,是还有事找夫人吗?”跟在身后的环儿见他这副失神的模样,微低着头,不卑不亢开口,倒也是不逾矩。
宁暮起听见声音,轻轻转头睨了环儿一眼,沉默不语。
那摘星楼被骄阳的光芒所覆盖,笼罩着一层金黄的颜色,朦胧明亮,若是再楼上便足以看到大半个兰陵城中的繁华,在楼下能够见到的便是仰视的大致轮廓。
宁暮起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到环儿双手捧着的那盒菊花茶上,眸色幽深,转身快速离去,不在有所停留,环儿急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夫人……”
陈嬷嬷走进里屋,宁氏正整个人横躺在那毛绒绒的榻上,虽说刚入秋,寒冬还有些个把月,但是宁氏身子娇贵,一入秋这些冬天用的东西便早早地就备下了,这都是离义天特地吩咐的,这么些年一次都没有变过。
宁氏白皙光滑的手臂半撑着头,睡眼惺忪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倒是没有看出半分不适来,宁氏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端庄大气和从容不迫。
“暮起那孩子回去了?”宁氏眉眼轻挑,低沉又从容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偌大人少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陈嬷嬷一顿,随即恭恭敬敬答道,“是,老奴已经按夫人的话让世子殿下回去了!”
“那孩子是个倔强性子,同阿幸一样都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宁氏有些沉重落寞的声音缓缓响起,透露出浓浓的无奈,宁氏轻轻摇了摇头,微微闭上眼睛,仿佛眼中含着万种惆怅一般。
陈嬷嬷自然是为宁氏考虑的,见宁氏这副样子,心中也是跟着担忧,急忙出声劝慰道,“夫人其实不必过于忧心,世子殿下天资不凡,年轻有为,自然是分得清是非轻重的,而大小姐兰心蕙质,聪慧过人,自然也是能够好生生存的,倒是夫人可要好生将养着身子,老奴看世子殿下很是担心夫人啊!”
“嗯,暮起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他的孝心为人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可惜了,年轻气盛情窦初开,终是再厉害的人不也都栽在了这情上面!”
宁氏微微叹了一口气,姣好年轻的容颜,双眸处被浓浓的愁容所覆盖,说到底做母亲了自是整日里操心的不过多是儿女的那些事。
“情之一字,最是容易让人越陷越深,世子殿下情深,倒是比那些流连花丛的达官贵人世家公子要好上许多,免得败坏了名声!”陈嬷嬷缓缓出声,似是带着一抹小心翼翼,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对宁暮起的维护来。
陈嬷嬷跟在宁氏身边许久,自然说出来的话大都也都是宁氏赞同的,只见宁氏露出赞赏之色,却是愁容难改,缓缓说道,“暮起这孩子本来就优秀,那么的家世高贵,相貌初中的姑娘他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宣清公主,说难听一点,宣清公主就只是有着那个公主的封号罢了,这是权势相争的年代,没有这些利益往来拿什么去维持平衡,倒也不是我虚荣,偏要捡个高枝,可惜啊,世事本就如此,我虽为离家妇,却也是宁家女,总不能不为宁家考虑!”
其实宁氏说得的确挺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都是有所顾忌,或许只能庆幸的便是宁氏不是个不择手段,强行拆散鸳鸯的人。
“那夫人的意思是……?”陈嬷嬷细心听着宁氏的一席话,面色有些僵硬,生怕宁氏因此改变了注意,连忙出声询问。
宁氏淡淡挑眼睨着陈嬷嬷,不发一语,半晌才缓缓开口,带着些许无可奈何,“我还能怎么办,都答应了暮起,我这个做姑姑的总不好出尔反尔吧!”
“那国公夫人那边……?”陈嬷嬷虽听宁氏这般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缓缓说道,毕竟宁氏和白氏两人交好源于姑嫂情分,如今宁暮起这般怕是有些不好收场。
宁氏浅笑不语,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一般,运筹帷幄。
“夫人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陈嬷嬷见宁氏这般样子,心中不由得试探性地问道。
宁氏弯唇,尽显雍容大气,端庄得体,妩媚多姿,薄唇轻启,“改日我亲自回府与嫂嫂说上一说!”
“是!”陈嬷嬷见宁氏这般样子完全已经掌握在手中一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东宫。河清海晏。
面前的梧桐已经可以看见黄了一半的叶子,飘飘欲然,纷飞舞动。
公冶景行看着离幸的侧颜,朱唇不点而红,眉不张而翠,在日光的折射下透露出晶莹的光泽来,那双眼睛仿佛能够魅惑众生一半,让人不由得倾倒,如此,最好的瞬间便是:你抬头看着梧桐,而我低头看着你。
“怎么了,看阿幸紧盯着这棵梧桐,阿幸喜欢吗?”公冶景行还是没能讶异住心中的猜测,缓缓发问,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尽显温柔缱绻。
离幸转头看了公冶景行一眼,浅笑,沉默不语,随即继续将视线放在梧桐身上,这才缓缓开口,“我见过不少名木花草,倒是甚少见这梧桐树,如今见来,倒是颇觉得这梧桐合我心意!”
公冶景行听着离幸的话,弯唇浅浅一笑,万种风情,缱绻温柔,微低垂着眉眼,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心中却是暗暗记下,随即缓缓开口,“你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在东宫多种几棵!”
离幸微顿,随即开口,倒是想都没想,“不用了如此麻烦了,这梧桐能够养活本来不易,省得去浪费那么多精力时间,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只要你喜欢便不是麻烦,而是我乐意之至!”公冶景行惯是会说情话之人,见离幸这般样子,心中倒是有些紧张,他不希望离幸对他还是存有客气,毕竟只有真正的亲密无间才能换来心安。
离幸却是转眼看向公冶景行,露出一抹打趣的笑容来,倒是看得出几分无奈,离幸扯了扯嘴角,“太子殿下倒是不嫌麻烦,恐怕底下的人也是要接了一桩苦差事!”
“这话从何说来!”对于离幸的话公冶景行是有些不太清楚的,顿时心里不免有些难明之意,只能急忙开口,心中不免升起一抹紧张来。
离幸轻笑一声,公冶景行倒是心中波涛滚滚,急切期待着离幸的回答,却又只能在面上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16bk16
“梧桐树喜光,喜温暖湿润气候,耐寒性不强,无论是太冷还是太热都不适合栽种,兰陵城不冷偏热,夏日稍微炎热,冬季却又比较寒冷,要是想在兰陵城这样的地方培养出一棵好的梧桐树恐怕是难了!”
离幸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见眼底,眉眼敛深,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浅意,但是却是在眼底荡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容和无奈,或许最痛哀的事情莫过于此,想留的拼了命的去留,即便是细心将养恐怕也是无济于事,最终只能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下场来。
公冶景行自幼便与离幸相识,自幼心动,便将离幸的一喜一怒,一言一语都细心观察,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离幸眼底荡漾的那抹苦涩呢。公冶景行不免心中抽疼了一下,他很奇怪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只是公冶景行不知道的是后来的后来离幸都只剩下了这样的神色。
公冶景行心中一慌,急忙开口,话语中充满了浓浓的慌张之音,带着一抹紧张,或许公冶景行都没有察觉到吧,“阿幸,只要你喜欢的,只要你想要的,我就算倾尽全力也会替你实现,不过一棵小小梧桐,你放心我定让你看到满院梧桐!”
离幸看着公冶景行慌张的模样,心中一禁,紧紧凝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不语。
公冶景行见离幸这个样子,心中不由得更加紧张了,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双眼紧紧盯着离幸不敢错过她眼中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只能慌张之余再次急忙开口,“你,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为你,东宫种满梧桐!”
离幸沉默了,眼底似是荡漾着一丝轻柔的水光,仿佛想要溢眶而出,却又迟迟不见,眉眼微深,像是强忍着什么,离幸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那尖细的指甲仿佛陷入了肉里,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看着公冶景行的小心翼翼和溢满眼眶的慌张,离幸心中一痛,终是没有开口,其实,离幸想说的是,这不只是一棵小小的梧桐,可是说到底公冶景行终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南橘北枳,便是一场所谓的落花流水,无意飘零无意泊。
可是公冶景行这样博学多才之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不过公冶景行的眼中只剩下了离幸,自然也就记不得所谓的孔孟之道,圣贤之书,而这小小的一个细节恰巧说明了公冶景行为了离幸的义无反顾,逆天改命。
就在公冶景行快要陷入绝望时,离幸的清冷淡漠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只是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
“满院梧桐,秋日金黄,定又是一番盛景!”
离幸抬眼看着公冶景行,温和一笑,掩去方才眼中的复杂和愁容,淡薄清柔倒是贵在难得。离幸看向公冶景行时似是带着一丝释放和放松,那眼底带着浓浓的光芒,仿若真的期待这满院梧桐。
公冶景行听到离幸的声音,那颗快要沉寂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仿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公冶景行自然是听出了离幸话中的刻意,但是对于公冶景行来说他已经不计较那么多了,最起码他的阿幸还肯对他温柔,不是吗?
公冶景行慌不择乱,却是欣喜异常,慌张的神色溢于言表,急忙开口,“好,你若是喜欢,我便命人多种些,来日我们年年便可尽赏这金黄梧桐!”
离幸微顿,弯唇一笑,吐出一字,“好!”
而这简单的一字在公冶景行的耳里却是怎么听怎么顺耳,心中一阵狂喜,面上似是有些惊慌失措,只不过被欣喜占了一大半。
而离幸的心却停留在了公冶景行那句话中“年年”二字,不知为何十多年来不曾改变过的心竟然升起了一丝期待。
“阿幸!”公冶景行看着离幸的容颜失了神,嘴角不经意的喃喃出二字,温柔缱绻。
“嗯,怎么了!”离幸不知公冶景行为何会突然如此温柔地唤她,只是随意地接了这么一句,倒是听得出来离幸刻意压抑的温柔。
“我很高兴!”公冶景行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无尽的喜悦,却又是带着无尽的满足,仿佛一场奔腾过后终是实现的充足。
离幸这次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离幸心中却没有那么高兴,心中复杂难明,掺杂着世间百味,只是却又不想在公冶景行面前多加显露,毕竟公冶景行的察言观色能力,她是知道的。
她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让公冶景行有了困扰和心痛。
离幸浅笑沉默不语,只是对于公冶景行来说这便足够了。
而一旁的众人却是敛声屏气,烟翠和落蕴是离幸带来的,自然是要随侍在离幸身侧,而迟明自然也是要随身保护公冶景行。
众人的神色皆是屏息凝神,连大声喘息都不敢,生怕惊扰了这对璧人。
而一贯喜欢打趣的迟明却是一副极其浓重的样子,剑眉星目,却是紧皱愁容,看着自家殿下的无尽卑微和离小姐的淡漠,迟明有些时候怕公冶景行不高兴,不敢开口,只是他有时很想问公冶景行一句,为什么就非她不可了呢?
“这棵梧桐树看起来想必是有些念头了,也不知是何人将它栽种得如此之好!”
半晌,为了打破长时间的寂静,离幸这才缓缓开口,看着面前高大的梧桐树。
公冶景行这才回过了神,看了眼离幸,将视线一同放在梧桐树上,公冶景行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那梧桐树,却也只能缓缓回答离幸的问题,眉眼温柔,思绪万千,看得到眼中点点星光和即将黯淡的璀璨。
“这棵梧桐,是秣陵稀有的梧桐,乃父皇为太子入主东宫时亲手所植!”
“皇上?”离幸有些讶异,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东宫里唯一的一棵梧桐树,竟然是出自永帝公冶怀谨之手,不免出声发问。
公冶景行见离幸有些讶异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接着开口为离幸解释着,却还是难掩眼中一望无际的落寞,“对,父皇入主东宫那年正巧是及笄之年,父皇便在东宫河清海晏亲手栽下了这棵梧桐,如今仔细一算来已是有将近二十年之久!”
离幸一顿,眼中尽是讶异之色,却是看向梧桐时闪过一抹微光,接着缓缓开口,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来,“二十年,那的确是挺久的,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单看这梧桐,便知道皇上是费了不少心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