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东宫河清海晏唯一的一棵梧桐不仅仅是东宫里唯一的一棵,更是整个兰陵城唯一的一棵,兰陵夏热冬冷,想要栽种梧桐简直难上加难,更何谈满院梧桐,能得这么一棵已是难得。由此,便可看出当初的永帝公冶怀谨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养活了这棵梧桐,到如今枝繁叶茂,亭亭玉立的模样。
离幸看着梧桐失了神,随即缓缓开口,“倒不知皇上初次入主东宫为何便选了这极难栽种的梧桐?”
永帝载什么都可以,入主东宫是大喜的事,多的是富贵吉祥好养活之物,倒是这梧桐让人不禁有些好奇。
“阿幸,自幼博学,可还记得凤栖梧桐?”
公冶景行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和邪恶,双眸间带着浓浓的幽光,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看着离幸似有所惑的样子,公冶景行的心里突然升起一抹打量来,循循善诱,慢慢引导。
公冶景行的话传入耳中,离幸顿时便有愣住了,看看她脸上的神色便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离幸的确博学,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这凤栖梧桐之意。
“梧桐为树中之王,相传是灵树,能知时知令。闻见录:“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作为百鸟之王的凤凰身怀宇宙,非梧桐不栖。”离幸一看公冶景行的眼神便知道他是何意思,不是离幸太过了解公冶景行,也不是离幸过于察言观色,而是公冶景行表现的太过明显。
“阿幸说的极对,凤非梧桐不栖!”公冶景行似有感慨地来了这么一句,若是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公冶景行多愁善感呢,但是离幸却是捕捉到公冶景行眼中那转瞬即逝的一丝得逞。
离幸冷哼一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笑意未减却也未达眼底,“这哪能算博学呢!恐怕是个人都知道这凤栖梧桐吧!殿下此举倒是高抬了!”
见此,公冶景行不怒反笑,竟然没有慌张小心,只是因为公冶景行似乎从离幸的话中听出了那么一丝丝撒娇的气味,无论是真是假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阿幸生气了?”公冶景行小心翼翼地试探了这么一句,弯唇不羁一笑。
离幸冷笑一声,淡漠吐出两字,“不敢!”
公冶景行浅笑,缓缓收起,换上一副略带愁容的面色来,沉着脸自身的气势瞬间便来了,但是细看便能够看到公冶景行的受伤和悲戚。
“父皇亲手栽种梧桐树,那时父皇和母后还没有大婚,后来父皇便向先帝请旨求娶宁国公嫡次女,那时,梧桐树已经长的有两个人高了。母后曾对我说过,她很喜欢这棵梧桐树,不仅仅是因为父皇喜欢,更是因为这是代表着父皇的情思。凤栖梧桐,凤栖梧桐,父皇便是那梧桐,而母后便是那凤。终是凤栖梧桐,父皇得偿所愿!”
离幸静静听着公冶景行的话,动情却又刻意压抑的深沉,不敢逾矩,却也不敢让人所发现,离幸心中情绪犹如大山环绕的雾很是复杂,心中却也是带着那么一丝丝羡慕,谁不羡慕世间情深呢!
“凤栖梧桐,以此表明心意,求娶之心天地可鉴,从中不难看出皇上定是对姨母用情至深,而姨母自然也是喜欢皇上!”
公冶景行听着离幸的话,眸眼中闪过一抹微光,笑而不语,抬起手将离幸脸际被风吹起的发丝轻轻理到耳后,温柔如三月春水,让人心神荡漾。而离幸本能是有些抗拒的,但是又担心公冶景行多想,只能硬生生压了下去。
公冶景行一顿,缓缓收回手,轻言淡语,仿若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可偏偏这事就是最有关紧要的,“先帝去世,父皇登基,东宫里的梧桐树长高了许多,两年时间,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夫妻缱绻,这便是我听过最多的。母后说,虽只在东宫生活不过两年,却是对东宫最为不舍,母后说,她记得父皇特别钟爱这梧桐树,夜半时分,母后醒来,却见父皇独自一人站在梧桐树下仰望,平日里也常见父皇驻足,而母后便是站在父皇的身后为父皇披上一件披风,免得着凉!”
“皇上和姨母皆是用情至深,可是我不明白姨母便在身边为何皇上却始终放不下这梧桐树?”
听公冶景行的话中,离幸便能够感受到端元皇后是怎样一般温柔的一个人,而公冶景行对端元皇后的感情也定是深到了极点,因为从公冶景行身上离幸可以看出他身上有一抹温柔,来自慈母孝儿。
“母后也曾疑虑,母后不善心机,便直接开口询问父皇,母后说她记得当时父皇摸着她的头说,是这梧桐让你我相遇成为夫妻,让我一次表达情思,只要有它在,我便才能真切感受到你在我身边。后来,母后也常常在这梧桐树下,有时也亲手为它浇上一壶水,母后一坐便是一整天。后来,父皇登基,母后被册封皇后,入主凤阳宫!母后曾说,要将那梧桐树移到宫里来,免得父皇总是惦记,日思夜想,父皇呢喃道,就让那梧桐树待在东宫吧,让它守着你我在东宫最美的时光!”
公冶景行眼眸温柔,眼色平淡如三月春水,仿若在诉说着寻常人家的事一般,离幸在公冶景行的面色中失了神,回过神来,是公冶景行缓缓低头靠在了离幸的肩上。
离幸身子一个紧绷,却是在下一刻余光中看到公冶景行平静无波的面容,像极了一望无际平静的星海一般,仿若所有的星星跌入银河,瑟瑟发光。离幸强忍着身子的不适,却是始终也没有说什么,此刻的她不能表现抗拒,更不能打断了公冶景行。
公冶景行眸色彻底放松,没有了往日朝堂上一本正经苦心经营的算计,也没有素日里伪装的阴沉狠辣,这些一切满腹算计和城府终将消失,说到底公冶景行也只不过是一个唇红齿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春华艳艳,夏日炎炎,秋实满满,冬至纷纷,像极了公冶景行眼中的温柔。
“天元二年,母后生下了我。母后整日里便在我的身边说着和父皇的相知相许,可惜了,天不垂怜母后,母后急病离世,自此我便到了父皇身边,由父皇亲自教导。我记得母后大丧过后的一日,父皇曾带我回到东宫,牵着我的手在梧桐树下逗留许久!临走事,父皇对我说,行儿,你母后在这呢,梧桐会替父皇守着呢!后来,父皇便再也没有到过东宫,更没有再见过这棵梧桐!”三kkkkxsxs
“想必皇上是不敢面对姨母的离世吧,皇上用情至深,自然不愿相信姨母的离世!”离幸静静听完公冶景行说完,眼眸中闪过一抹微光,眸色稍见异样,离幸低头用余光看着公冶景行,轻声细语,刻意变得温柔缱绻,朱唇轻启。
“可是父皇却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宠幸着别的女人!”公冶景行语气突然升上几分凌厉,话语阴沉,离幸用余光刚好可以看到公冶景行眼中的丝丝杀意。
离幸一惊,心中一紧,急忙开口,“姨母仙逝,皇上不是虚设了后位吗?只有姨母才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妻,其他的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权势相逼罢了,你又何必在意,免得自寻苦恼!”
公冶景行听着离幸的安抚,凌厉这才微微淡了下来,话语依旧是冷冷的,“要不是因为这样我都快对父皇对母后的情深有所怀疑了!”
“每年端元皇后忌辰,皇上便早早预备,大肆操办,亲自前往拜祭,作为帝王,这已经是难得了!”担心公冶景行又在乱想什么,离幸急忙又来了一句,这句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公冶景行的情绪瞬间便变了。
公冶景行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是突然浮现从前,不由得缓缓开口,带着浓浓的遗憾与无奈,悲戚交加,痛彻心扉,公冶景行这才缓缓开口,“母后忌日,每次大肆操办过后,那晚父皇定然是去了凤阳宫,我少时曾悄悄跟去过一次,却只见父皇抱着母后的牌位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于炯炯黑暗之中掩藏自己!如今向来,父皇对母后不仅仅是深情,更是生死相许,情根深许!”
一个帝王泣不成声是该一副怎样的样子,那便是九天的骄阳低了头一般。离幸听着公冶景行的话,从前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是觉得永帝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倒是不自私不偏颇,对于其他来说,离幸尚且不清楚,但是离幸却认为对于东阙百姓来说,他的确做到了一个帝王该做的,只是没有想到对于爱情,对于女人,不,对于妻子,他也算是从未失约。
“作为帝王自然是要喜怒不形于色,要将所有情绪掩盖,或许也只有到了那夜深人静,无人时,才能有所松懈。从前只觉得后宫佳丽三千,可是也架不住皇上对姨母用情至深!”
离幸看着公冶景行略带愁容的脸色,余光中似是能够捕捉到公冶景行双眸中的雾气,离幸终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是每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铁石心肠模样,她不是,公冶景行也不是,那冷酷无情,手段凌厉的东宫太子不过是他这个身份必须该有的伪装。除去自幼束缚的婚约,两人还有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一个极其清冷淡漠,一个却偏了命的温柔讨好,这隔着的青梅竹马,就算没有两小无猜也无法彻底斩断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公冶景行依旧是静静靠在离幸的香肩上却是刻意收了力道,若是全身的力气都放在离幸身上,那么离幸必然会肩酸受累,公冶景行怎么会舍得离幸受累呢!
只是是人提起过往总是那么不经意却又那么神伤,公冶景行眼神未变,轻飘飘却又带着落寞的声音缓缓响起,“父皇英明神武,谋略非凡,却也始终逃不过一个情字,阿幸,你说呢!”
“嗯?”面对公冶景行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离幸是有些懵的,离幸眼神微闪随意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却是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敷衍地回答了这么几字,“这是自然!”
公冶景行自然听得出离幸话中的敷衍,公冶景行自然也是不介意的,离幸肯回答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他不在有所强求,凡事要循循善诱,步步攻心才能不会逃过最后的一击即中。公冶景行除了情深温柔,自然身上也无法将东宫太子该有的谋略和手段消逝。
“你说父皇能够为母后虚设后位这么多年,顶得住朝堂的压力,为什么却顶不住纳妃的压力呢!是不是所谓的情深也终有一日会慢慢消散!”公冶景行缓缓出声,淡漠凉薄,从公冶景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差错来,可是眼神却无法掩盖落寞。
离幸弯唇,随即下沉,轻声道,“因为有宁国公府和太后娘娘,再加上丞相府,还有……”离幸说道这顿了顿,余光中浅浅看了公冶景行一眼。
公冶景行倒是颇为好奇,抬眼急忙说道,“还有什么?”
离幸弯唇,眼眸中微光闪烁,薄唇轻启出一个字来,“你!”
“我?”其实公冶景行这样的人不会连这简单的意思都听不懂,只不过是不想懂罢了,又或者是习惯了循循善诱便不肯放手。
见公冶景行似有所惑的神色,离幸眼眸微暗,终究是没有说什么,与其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倒不如是不想拆穿,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公冶景行懂的,离幸岂会不懂,而公冶景行赌的便是离幸的沉默不语。
“对,你!皇上要顾忌着端元皇后身后错综复杂的势力,也要顾忌着太后娘娘的为子孝心,皇上的确是皇上,可是说句逾矩的话,皇上也终是流着宁家的血脉,不是吗?外祖父最是疼爱端元皇后这个幺女,当初征战沙场,劳苦功高,即便是有人虎视眈眈,三管齐下,谁又能是对手!”离幸倒也不管公冶景行淡漠出声,眼神清冷,虽为女子却不是个一般的女子,男人的谋略手段,她什么都不缺,说完,离幸眼神微变,似是不明意味地来了这么一句,“当然,皇上对端元皇后的深情才是虚设后位最大的原因!”
其实,无论是虚设后位还是迎妃纳妾终是天理昭昭终有轮回,后位既是代表了永帝对端元皇后的情深与怀念,同时也是对宁家和太后娘娘的安抚,这其中错综复杂,又岂是两三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可是,永帝对端元皇后的情深却也是换来了东阙百姓的好名声,若是提起,谁不叹永帝一声情根深种,叹一声对端元皇后的羡慕!
什么?羡慕一个死人还能够得到如此深情吗,若是用死来换还能说得那么坦然吗?
离幸看着面前的梧桐,虽是初秋,梧桐却是已见半叶金黄之色,而离幸的通透便是由此,离幸的双眸似是带着魅惑众生的能力,仿佛能够将世态看穿一般,只是有些事情不说才是对它最大的维护和拥有。
而离幸说到底也是个年少正盛的姑娘,心中自然是更愿意去相信那不染纤尘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