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丹缨赶忙将夙胤的双手夺了过去,秀眉紧蹙,满眼的心疼与担心。
“我说夙胤兄,谁叫你摘这么大一簇曼珠沙华的?你是有多少个姑娘要送啊?……”诀风的眼神都戏谑了不少。
眼前一个不就够了么,看看,眼前的多心疼你。
夙胤没好气地翻了一眼诀风。
诀风心下笑了笑,道:“穆清兄,咱们就不在这儿添乱了啊……”
说罢便将一大簇的曼珠沙华还给了夙胤,拉着穆清离开。
丹缨秀丽的脸颊皱得紧,从袖口里掏出膏药来,找了个地方坐下细细地给夙胤擦药。
两只大手,足足有百来个的小创口,丹缨越想着便越是愧疚心疼,早知道便不让他去采什么曼珠沙华了,同时心底又是一阵柔蜜似的甜,也想不到他竟如此上心。
这个呆子……
“曼珠沙华……我其实只要一株就够了……”丹缨吞吞吐吐道,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要这么多的……
夙胤万分认真地摇了摇头,否认道:“可是一株也不够给师父酿酒喝啊……”
用诀风的话来说就是:要送的姑娘呢,就丹缨一个,可是数量不够,它酿不成酒啊……
到时候师父又要阴阳怪气地怼他,他可是委屈得很。
丹缨脑子嗡地一声,面色僵住。
怀中的曼珠沙华悄然颓下,跌落到泥里……
“你采这么多曼珠沙华……是为了给你师父酿酒?”丹缨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如何磕磕绊绊地说出来的,心里跌宕起伏,如洪波潮涌,落得极快。
“是啊……我听岸边的人说,曼珠沙华可是极好的酿酒引子……师父平日里最嗜酒,我便去……”
“我知道了。”丹缨眼底黯淡,从唇齿间冷冷吐出几个字来,不等夙胤再多费唇舌便堵住了他的嘴。
原来如此。
为他师父酿酒才是正途,他所受的伤也是为他师父受的。
丹缨凝视着夙胤白净手掌处的道道伤疤,星星点点的像是此刻鬼火节上的墨色天空,幽深狭长中带着怅然的距离。
不是她……
原来,是她误会了……
丹缨心里一阵酸楚,疼得有些发憷,一个突然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与他师父……
不会的,不会……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蓠蓁上神,他们俩是师徒啊……
丹缨不禁暗自嗔怪了自己,虽然夙胤不喜欢她,可是他也不会喜欢蓠蓁上神,对于夙胤而言,蓠蓁上神应该是长辈一样的存在吧……
反而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玷污他们二人的师徒关系。
丹缨逐渐停下了为夙胤上药的动作,柔弱无骨的纤手慢慢缩了回去。
“多谢。”夙胤冲她一笑,随手抄起跌落在泥泞里的曼珠沙华,用袖子细细地擦拭了半晌,苦恼道,“不知道掉地上过的曼珠沙华酿起酒来,味道会不会差了些……”
“应该不会的……我不是故意的……”丹缨指尖微颤,怔怔地望着眼前明媚的少年。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啊,无碍无碍。”夙胤扬了扬手中的药膏,“若不是你想要这曼珠沙华,我还找不到这上好的酿酒料子,你还帮我上药,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不知为何,夙胤说得越多,宽慰得越多,丹缨的心底便愈发苦涩酸忍。
“丹缨?”夙胤隐约觉得面前的妙人儿情绪不太对头。
“啊?”丹缨僵硬地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你这是怎么了?脸一下红一下白的,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丹缨下意识地躲避着,仿佛自己已经一丝不掩地置于夙胤灼灼的目光之下,避无可避。
“可能是因为魔界的水土不怎么适应得来……”丹缨胡诌着,捏紧了曼珠沙华的花茎,“我先回去了……”
丹缨没等夙胤回答便一头钻进人群里,浅青色的水袖青衫越跑越快,终是埋没在了浩浩汤汤的花灯彼岸里。
魔界无日,唯有月夜高悬,岸边的小怪商贩沿街叫卖,羞涩的妖娘正娇艳欲滴将手中的曼珠沙华捏成一瓣瓣碎投进忘畔河里,让其随波而去。
霓裳罗裙盏盏舞,灯下黄昏岁岁来。
许是魔界的时辰与夙胤平日里理解的时辰有些偏差,七十二时辰的鬼火节过得极为漫长,日日夜夜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其余弟子们倒是玩得疯,听诀风讲,弟子们中间还有个人与妖娘私定终身了,噫吁——果真是应了师父那句:提及年少,应与平庸相斥。
轻狂的年头,也便在这几年了。
自从那一日后,丹缨便一直称病,独自一人呆在客栈里不出门,夙胤去叫了好几次也都被三推四推地给推了出去,索性不顾她,自个专心地酿酒。
若非穆清前来询问蓠蓁的下落,夙胤怕一时半会儿还意识不到,蓠蓁的所在……
他家师傅也是真的“耐性子”,能呆在那逍遥馆足足十余个时辰都不出来,
说得他都心驰神往了起来。
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仙境”。
逍遥馆内,蓠蓁从睡意梦魇之中沉沉醒来。
逍遥馆里最令蓠蓁满意的神奇之地便是,即便酗酒长醉百日,醒来也是神清气爽,毫无后劲儿。
“哎呦喂,上神您可算是醒了,这些时辰来这儿过得如何?”
紫玲珑一袭琳琅紫霓裳羽衣,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极为动人的桃花眼,精致的香肩半露饶是万千风情,修长的体态一扭一弯尽显无尽的魅惑,一举一动尽是勾魂摄魄般的妩媚。
“不错,一如既往的惬意。”蓠蓁理了理衣衫起身。
“听闻你最近收了个徒弟,不知是何方神圣?”紫玲珑边斟酒边道,一簇极为艳丽的眸光流转在蓠蓁身上。
“怎么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了?”蓠蓁不答反问,抿了口酒。
“我这不是好奇么,有什么样的人,能入我蓠蓁上神的眼。”紫玲珑妩媚一笑,修长的玉颈下一双莹白如玉的秀腿随意交叠,袅娜出无限风情。
若论妩媚,紫玲珑绝对是这魔界数一数二的。
“冥冥天注定,我也说不得什么。”蓠蓁忆起夙胤又滑头又呆愣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
“看来你的那个小徒弟,你甚是满意啊……”紫玲珑嫣然,化指为雨滴,眼前欣然绽开了千万朵碎捻花,“可是比我这逍遥馆里的男倌儿都要好?”
蓠蓁眉心一凝,随后不紧不慢道:“各有千秋吧。”
紫玲珑轻盈一笑,宛若银铃,“你在这儿的时候也不少了,我估摸着这鬼火节还有最后几个时辰,不去凑凑热闹?”
蓠蓁朝外望了望,黑乎乎的山峦撑起黛青色破裂开的天空,熹微烛火般的灯盏仍然高挂不歇,暮云渐收。
夙胤是被诀风硬拉去街上的,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街道的转角,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叫他在原地等候。
夙胤在角落原地等了半柱香的时辰,听见后头一个低低的叫唤声。
“夙胤。”
夙胤回头,丹缨一袭朱砂色的绫罗皎丝月牙裙落地,眉眼细挑弯弯,绛唇微抿,一如既往的温柔典雅之中又带着极为别致的明艳,背立于月色之下,琼影淋漓,落玉点缀。
他甚少见丹缨穿得这样娇艳靓丽,却仍旧是美的一塌糊涂。
“丹缨?怎么终于舍得从屋子里闷出来了?”夙胤想起自己连去了三趟都吃了闭门羹的事情,调笑道。
“我……”丹缨心知夙胤是在讲前几日自己闭门不见的事情,面色窘了窘,“我这几日一直在纠结一个决定,想不明白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如今决定好了,便出来了。”
“哦?你有什么决定,重要吗?”
丹缨郑重点头,清澈执着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夙胤。
面前的少年郎丰神俊朗,心气晃晃,眉梢间的笑意永是在那儿高悬着,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夙胤……你知道……那个曼珠沙华……是什么意思吗……”丹缨嗫嚅着,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知道啊……”夙胤看着丹缨道。
丹缨一愣,裙角不自觉攥得死死的。
他知道了?
“不就是彼岸花的意思么?”夙胤照常回答道。
“之前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不是这个意思……我……”丹缨急了,小脸通红。
“啊?”夙胤挠了挠头,被弄糊涂了。
转角旁的诀风偷偷趴在柱子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夙胤平日里对人对人脑袋都机灵着,怎么偏偏遇到这档子事就糊涂了?
自打丹缨主动留下来照料夙胤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了,丹缨的心思如此明显,眼里心里的目光就没从夙胤身上移出去过,如此明显,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就不懂呢?
莫非是随了他师父,半点情与爱都不沾染?
“夙胤,其实我……”丹缨突然将声音提高了不少,眯着眸子羞愤开口道。
“啊——”
一声尖叫划破喧嚣热闹的鬼火夜。
丹缨满蓄的情思截然被摁断,只留满目的怔落。
“那边怎么了?”夙胤的注意力瞬间被外头不远的尖叫吸引了过去。“咱们去看看。”
夙胤小跑着往前头钻去。
“夙胤……我……”丹缨揉了揉手中的水袖,羞得急跺脚,也连忙跟上去。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诀风无奈地扶额,转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