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灵谷内内外外皆是黑雾,远远看去,时不时还扑腾着幽冥紫火,犹如盘根在半山腰的卧龙爪,猩红的血水淌淌环绕在灭灵谷周遭,汇聚成一个显然的“人”字,森然阴暗角光里,一行人在无尽缭绕翻腾的紫黑色雾气外站立。
“呕——”
几个资质略微浅薄的开头弟子只稍稍踏入几步便能嗅到阵阵腥风,连连呕了回来。
一旁弈剑而立的雪色忍不遭厌弃道:“还没进去呢便呕成这幅模样,当真丢人之极!”
“我等仙风道骨之人,又何曾来过此等炼狱?”一个呕得满脸紫红的弟子强撑起身子,回嘴道。
“是是是,仙风道骨,成日里面对着仙山神水的,可是娇贵得紧。”不少弟子的呕吐之物恶臭难当,雪色以袖口掩了掩口鼻。
残肢骷髅堆砌在灭灵谷口,拔地而起的巨石柱上满是腐烂的内脏胳膊,不少秃鹫在此安家,翻飞鸣叫。
“夙胤?”诀风探寻地看了一眼夙胤,面色凄白如纸,一副堪堪羸弱的模样。
“我没事。”夙胤不自觉望向蓠蓁,花月流玉般的身姿绾绾,在他眼眸处深邃得能化开水墨来。
穆清上前道:“蓠蓁上神,此地凶煞之气甚重,且又有黑雾阻挠我等的视线障碍,若是莽撞入内恐怕是会中了梼杌的计。”
蓠蓁思忖片刻,道:“其余弟子自愿进入灭灵谷内,我一人进去即可。”
“不可!”穆清率先反对,灼急的表现引得弟子纷纷侧目,他倒也不管不顾,“里面凶险难测,梼杌乃是上古四凶之一,上神一人前去实属危险!”
“本座不去,难不成你一人前去?量力而行!”蓠蓁斥道。
徽纵的宝贝徒弟若是折在了她眼皮子底下,她不得被徽纵挤兑死?
本就是她立下的军令状,自然是由她一人前去,这些小辈又蠢又天真,修为也跟不上,就算进去了也是给她拖后腿。
蓠蓁回头望了夙胤一眼,继续道:“你们暂且留在灭灵谷外,若是梼杌突然出谷,你们便在外拦截下便是。”
“不必如此。”夙胤慨然起身,手中赫然亮起镇灵剑,以剑为形魄化作一道五芒星阵,绰绰然金光肆虐在众人脚下,“灭灵谷外设下此阵法,梼杌一旦出谷,定然会遭受重创。”
夙胤扬起剑身,往自个手臂之上猛地一划,随着血光滴落,五芒星阵逐渐揉转成了两道闪着血色的两级八卦阵,金、红两道光芒络绎融合,一股诡谲之意油然而生,一阴一阳,交合相生。
还未等众人看清,这地上的血阵便隐没了下去。
“此阵是名为‘血阵’,我已经在灭灵谷外布设下去,若是梼杌一旦踏入此阵,血阵必醒,我便引动三千怨煞,将梼杌一击毙命。”
“这是哪门的阵法?夙胤你又是如何习得的?”不仅诀风惊愕,就连蓠蓁也惊讶了几番。
“这重要么?”夙胤面色冷峭,对着蓠蓁便是作揖,“师父先前担忧梼杌出谷,眼下问题已经解决,请让弟子跟随入谷。”
蓠蓁噎了口气,叹道:“也罢,既然如此,你们便跟着我进谷吧。”
残烟雾饶,腥气弥漫,阵阵刺入一行人的五脏六腑之间,呛得厉害。
蓠蓁一人在前,穆清紧跟其后,夙胤与诀风不自觉便落在了队伍的尾端。
“夙胤——”诀风慢下脚步,“咱们兄弟你就不必隐瞒了吧?你是什么时候习得的阵法?”
“这不是我习得的。”夙胤答道,“我从古书中曾见先辈以血咒篡改符阵,今日就照葫芦画瓢了一下。”
诀风心搓搓然一震,果真是蓠蓁上神教出来的弟子,都这般不走寻常路。
“呜——”
前方突地一阵尖锐哀鸣之声传来,须臾之间便驱散了周身的黑雾,随后便是呼呼地音波阵阵,乱人心神,接连几个昆仑弟子捂耳苦痛倒地。
“是魍魉怪!”一个昆仑弟子叫喊道,“捂住耳朵!”
一个昆仑弟子满目猩红,双耳泛血,提着剑便往身旁的弟子背后一刺。
“你在做什么!”
诀风愤然大吼,奈何冲出口的声音尽数湮没在了哀鸣的音波之中。
又一个弟子神神叨叨起,提剑欲动,对着岩壁便是喊打喊杀,硬生生被高处而落的巨石砸的血肉模糊。
一个、三个、五个,皆是如此。
蓠蓁眉头一蹙,手中雪笛转起,一阵悠扬的笛声忽远及近,所到之处敲得两边的岩壁破裂,碎石乱坠,却自成一道屏障,将其余弟子圈在了里边,这才隔绝了外头那致命的音波。
“此为魍魉怪的常技,音波蛊,只需以灵力暂时封住自身的听觉便可。”雪色说话间转身,将要冲出去的夙胤牢牢拽了回去。
“你想送死,我还不允许你死呢!”
煞是黑雾重聚,漫天牛头蛇身的云雾不断在众人屏障上方聚拢盘旋。
一阵又一阵的恶笑连连,激得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们待在屏障之中,切勿轻举妄动!”蓠蓁叮嘱道。
“这又是什么东西?”丹缨掌心汗满,被这牛头蛇身的东西瞪得毛骨悚然。
夙胤沉吟片刻,道:“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魑魅妖的分身。”
“想不到魑魅魍魉居然躲在这灭灵谷之中。”雪色警惕道,“他们最喜以声蛊惑人心,若是我们一个不小心,恐怕就和那些人一个下场了。”
雪色盯着眼前已经死伤无数的昆仑弟子,若有所思。
“谁跟你是我们?你要是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们能到这儿来?”诀风没好眼色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雪色闷哼一声,也不同诀风多计较,只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窝里斗,况且……魍魉怪不见得会伤了我,但是你们……恐怕就没这个好运气了,这下咱们谁输谁赢,还未定论呢……”
“神经病!”里头一个昆仑弟子啐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黑雾。
夙胤拉了几个弟子合力将修为凝成一道强如聚能的光柱,哐哐两下往外头四散开。
“趁这个机会!”
夙胤镇灵剑随着他脱列而出瞬间出鞘,脚底疾步如风,,瞄准黑雾最浓郁之处便是一记狠狠下劈。
“夙胤!”蓠蓁化指为兰,凝成了一脉溪流毋地缠绕在夙胤,将他牢牢拽了回来。
轰——
两侧岩壁一颤,似压着万钧巨石夹杂闷雷滚动。
不断凹陷崩塌的岩壁碎石蹂躏着黑雾化衍,犹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砸的屏障破裂。
飞沙走石间,蓠蓁紧握住夙胤的胳膊不放,怒道:“你何时学会了逞英雄?叫你好好躲在这屏障之中,你为何不听?连为师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夙胤反握住蓠蓁的手,一字一句,言之凿凿:“不是,师父从来都在我心中,只不过为时已晚。”
蓠蓁一头雾水,拽得手劲儿又大了几分:“你在打什么哑谜?你别乱来!”
一脸严肃的人并不可怕,平时嘻嘻哈哈此时一脸严肃的人才是最为可怕。
夙胤自嘲般盯着蓠蓁片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师父,其实你早就知道……知道梼杌所在,魑魅魍魉为何在这灭灵谷出现,只是为了把我们留在这,对么?”
师父啊师父,为何何事你都想独自一人承担?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蓠蓁心虚了几分,眼底弥漫开不安。
“师父,自从入栖梧峰以来,你我师徒便是生死荣辱一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师父要背着徒弟独自去冒险,徒弟怎能坐视不理呢?”
蓠蓁指尖颤然,她竟不知晓,这小子已经如此了解了她。
“师父,我们一起,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夙胤的语气在决然里又多了几分哀求。
蓠蓁心软得一塌糊涂,正欲点头同意却只觉身形被人定住,动弹不得。
锁身术——
蓠蓁错愕的眸子里倒映出了夙胤的勾唇坏笑。
“你要做什么?!”
夙胤这是什么时候学得的锁身术?!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定住!
“师父打算做什么,我便打算去做什么。”夙胤弯月般的瞳孔里尽是流水脉脉的温柔之意,除蓠蓁外再无旁人。
“你方才说过你我师徒一体的,你要作数!”蓠蓁急了。
降梼杌取玄冥盏岂是开玩笑的?
“我还没说完呢……”夙胤狭长一笑,故作正经,“刚才有些地方说错了,你我师徒荣辱一体,我夙胤生为师生,死为师死,绝不犹疑。”
“夙胤!你——”蓠蓁焦急万分,内力猛地一运转想从各大灵穴之中突出,却像是入了轮回盘一般又悉数化了去。
“说起来,我这宗旨不似寻常昆仑弟子的‘师门即一切’,我是‘师父即一切’……”夙胤继续自顾自道,“师父,我知晓你所立的军令状,所以这玄冥盏,我必须拿下——”
只要蓠蓁想要,他便义无反顾去取来。
师父,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说,这茫茫人世间,只有你在,于我才是春华秋实夏蝉冬雪。假若你不在,于我也只不过是春夏秋冬,四季更迭罢了。
师父,你走过来数万年的独自春秋,可夙胤始终相信总有一个人会从遥遥天边而来,自此与你共踏万里春秋,忍耐每一季寒冬与烈夏。
即便那人不是他,而是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