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雪色丝毫不感意外地冷笑一声,眼底却是暗含不忍,“玄翼君此刻对昆仑的恨意怕是已经滔天,戾逢一死,看来仙魔两界,此战避无可避了……”
先除昆仑,再灭仙界,自蚩钦创立魔界以来便是此宗旨,如今便要在她的一力计划之下,实现了。
这将是多么辉煌的开始!
可是她……却有些犹疑。
她暗骂自己一声,连忙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摁了下去。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夙胤此话一出口,便豁得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开口,“成如风一直潜伏在昆仑,潜伏在我身边,为的便是误导于我,将我引入魔道,好借此达成你们魔界振兴的目的……你们一早便知晓我的身份,故意让我拜入昆仑,投师蓠蓁门下,离间昆仑与天界千年来的关系……好借此逐个击破……你们当真布了一盘大棋!”
“不错。”雪色击掌两下,称赞道,“我本以为你凡人心性,成不了大事,如今这般看,你倒颇有几分祖上的风范,若是能……”
“你住口!”夙胤呵斥道,“魔界卑鄙丧心,我绝不与你们同流合污……”
夙胤嘴上说着最冷漠决绝的话,身子却止不住打颤。
“不同流合污也没这机会了吧?你血刃同门是事实,陨种身份是事实,就凭这两点,你如何跟我魔界撇清关系?就算你不屑于我魔界,你以为天界会容得下你跟他们解释?你认为谁会信你?”
雪色见夙胤面无血色的悔恨模样,心下软了软,温声不少:“在他们眼里,你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没有人会帮你站出来的,那些仙家满口仁义道德,大事来临之际又怎知他们惴惴何种心思?其实你大可留在这魔界……我们可以……”
雪色越说,夙胤的面色便愈发僵冷,毫不犹豫地打断:“住口。”
雪色被惊了惊,眼底掠过一丝不曾察觉的落寞,收了话。
不错,一句话都不错……
他杀了天界唯一的嫡子,让整个仙家皆蒙上了缟素之痛,罪该万死不过。
何人能保得了他?
何人能护得了他?
又何人愿为了他挺身而出,敢与群仙对立?
师父——
夙胤脑子里只有蓠蓁的身影,一想到她,自己便是又迷茫又无措。
师父,我好像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不可饶恕……
如此这般,你会如何待我?
终究是他,连累了她。
雪色解取了夙胤周身的所有禁制,如今的他才是本相,拥有着蚩钦遗落之力的本相,无人可敌,自由来去。每日皆是雪色亲自端来药膳,自顾自和他说些有的没的的话语,没有了往常的骄横跋扈,倒像是个寻常人家模样。
夙胤置若罔闻,不言不动,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夺走了无数同门性命的手,恨不得亲自剁了去。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回忆火海里那一幕幕,不仅是穆清,许许多多的昆仑弟子皆为他上前,被火海、被镇灵剑吞噬得一干二净。
越想,便越清晰。
像是中了毒药一般,欲罢不能。
他好狠,怎么可以这么狠……
被人一时利用,酿成了弥天大祸。
眼下该如何办?他该去何处?
回栖梧峰?
不,他早就不回不去了,玖桃仙定会拿着桃枝就冲着他,一顿毒打,边骂骂咧咧边撵他走。
那师父呢?师父又如何?
这回他真的不知道了……
因一己之念,杀了穆清,她怕是会对自己失望至极。
在蓠蓁身旁,他本就是个卑微至极的存在,渺小到他不敢多言一句隐忍的心思,只贪婪地待在她身边,每一秒,每一刻。
“提及年少一词,应与平庸相斥。夙胤,你可懂?”
是啊,我不懂,终究是我不懂了……
想到后来,夙胤便不自觉地沉沉睡了去,睡得天昏地暗,睡得日月无光,沉浸梦中,蓠蓁身影绰绰,正摊着身子冲他招摇一笑,让他无法自拔。
若是可以自私一回就此睡下,哪怕外界混沌,他也不管不顾。
可惜,上天连片刻温存,都不曾留给他。
屋外急踏踏的脚步声在他周围响得频繁,惊碎了他唯一的梦,夙胤便翻身下去开门,只见数十个守卫急匆匆却井然有序地往主殿跑去,本应晦暗的杀戮宫此刻灯火通明,亮的恍若白昼,就连东海的水晶宫都不能与此比拟。
一角墨色天空阴蔽下,是数以万计的魔兵陈兵开外,一眼无垠,夙胤站在原地,竟看不清镜花水月间雪色等人的神色,只得依稀看清他们身披戎装,严阵以待的模样。
一领头的魔兵脱列上前,大力一扬起一方烈红旌旗蔽空,犹如火苗一般在黑漆的夜里跳动。
“报——”一方小兵拖沓着满身碎布烂铠,浑身血痕道,“我等已攻上昆仑——”
玄翼君沉沉一顿,举手便是一阵令下:“众将——即刻随我踏平昆仑,截断他们与仙界的唯一往来!”
十殿魔兵,八方鬼将,皆是应声揭竿而起,猎猎黑袍迅速起航,似闷雷滚动于乌云之间,蓄势待发——
终究……是躲不过了……
夙胤心下一凉,他已经铸成大错,断然不可再让昆仑覆灭!
……
昆仑之夜,沉闷闷的雷声滚动,天际突变。
山脚下的白河村内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横亘着尸身,血流簌簌,无一生还。
一池血渍从山脚流转至昆仑之顶,染红光滑如白玉的台阶方砖。
结界破碎,几个守门的弟子撑着满身血痕拼命地往高处爬,拖曳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绸缎。
“轰隆——”
一声惊破,划过凝寂无常的夜,昆仑之上早已是魔兵环伺,玄翼君老骥伏枥,白发黑甲间另生夺人银辉,步步紧逼。
徽纵、凛苍等人皆是严阵以待,猎猎飞袍间执起仙剑,犹如聚龙欲腾,操戈相向。
除却巨雷涌转,乌云噬月,周遭却没了一丝坑坑洼洼之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即将翻江倒海的磅礴杀意。
“玄翼,千年未见,别来无恙。”徽纵一身深红暗玉道袍沉沉,声音寒冽,居高临下,傲不可盼。
“徽纵上神一如既往,风发不减当年啊……”玄翼冷骇道,双眸呲红。
“尔等处心积虑,不择手段,我昆仑已经一忍再忍,如今更妄图要踏破我昆仑,简直狂妄至极!”凛苍灼灼燃气怒意,黑眉似剑,一把剜入玄翼眼里。
玄翼紧盯着凛苍,恨得气血翻涌。
这丧子之痛,他必要凛苍付出代价!
玄翼不答,只消一旁的己亥君冷道:“昆仑囚杀戾逢二皇子,此仇,不报非我族类!”
“杀,杀,杀——”
一呼百应,千万魔兵的巨吼振聋发聩,犹如山呼海啸。
“昆仑害我儿,众将听令,务必取凛苍首级——”玄翼君一声令下,蛇杖呼啸,迎着云顶天宫便是排山倒海地进攻。
徽纵眸色不动,只冷静果决吐出几个字:
“应战——”
无数兵刃错影相向,魂消魄解只在须臾之间。
魑魅魍魉,阎罗鬼将皆是在眨眼间绵延千里,让昆仑弟子消失殆尽。
魔界有备而来,被切断了与外界联系的昆仑如何能敌?
只消片刻,昆仑便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徽纵眼见弟子伤损严重,便连连收了招式,连受损着的残兵败将一同避入玉清大殿。
“洛英与蓠蓁人呢?”凛苍负伤镇守在门口,问道。
外头魔兵成千上万,杀之不尽,玄翼君更是秉着对昆仑赶尽杀绝之意,昆仑从人数上便远远落了下乘,虽然有几大上神相助,可是那曾为蚩钦座下第一战将的玄翼、重戮、己亥等人,又岂是好惹之辈?
“蓠蓁和洛英都被围困在云涧峰了,恐怕一时之间赶不过来,这次魔界几乎倾尽大半成兵力,势要颠覆昆仑,怕是要背水一战了……”玄泱反手结出一个六芒星阵,将受伤严重的弟子护了起来。
“这魔界大军为何能来的如此巧,如此及时?”凛苍眉头一蹙。
从山脚攻到大殿,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水到渠成。
来不及多思量,便听得大门外头一阵又一阵扑腾的撞击声,无数魔兵对着大门刀甲相向,刮得昔日恢宏的大门疤痕遍体。
“哄——”
每每大门一动,里边的人心便坠上一分。
来势汹汹,仿佛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
半晌,外头岿然没了动静。
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震得整座玉清峰险些崩塌。
徽纵心念微动,体内血流顿然倒灌,咳出一滩黑血道:“不好,他们往我昆仑仙脉根处进发,如此下去,仙脉不保,仙界更是不守!”
昆仑自混沌真神创立以来,为了护住昆仑仙脉保得仙界永盛费劲心力,其后的徽纵便将周身灵魄精元与其同根同生,时刻看护,如今仙脉受损,身为昆仑首座的徽纵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昆仑弟子,生为守护仙界而生,死为守护仙界而死,若是昆仑仙脉崩塌,仙界不保,便是枉为昆仑弟子!”凛苍见况一怒,挺身呼喝出门下弟子,“昆仑众人听令——”
“随我、应战!”
无数昆仑弟子腾云蜂拥至仙脉处,浩浩汤汤,白衣带水,毫不犹疑地纵身跃下去,犹如撒落在碧空里的星子,零星地点缀在乌泱泱的黑甲大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