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交法,势如水火。
凛苍刚出招,便被满身紫焰缠绕的玄翼隔空截断,双鬓白间愈显韧劲,朝着他冷然道:“凛苍,本座今日便要为我儿报仇!”
凛苍哪里会怕,化作原身腾跃九天,扫荡过千万魔兵。
苍翎雄鹰,比凤凰少了几分妖娆高贵,却有比肩凤凰之姿,多了令人望尘莫及的嗟叹。
“魔界尔等,休得猖狂!”
听得风神临渊一声震慑,铿锵落地,几万天兵从云端而降,将漫天乌云硬生生排出一道骄阳似的金光,手中兵甲冷冽,倒映出此刻昆仑众人的转机。
己亥君冷哼一声“该死”,执起双锤便与临渊一较高低,斗得难解难分。
黑甲魔将与寒袍天兵战得火热,不死不休,转瞬间便是血海无垠,死伤无数。
奈何血无痕,刀不止,战场像是被人下了咒怨,让人越挫越勇,越杀越旺。
黑云压城,满眼疮痍血骷。
“住手——”
一声极其威压的吼声赫赫然响彻在昆仑之巅,惊得整个昆仑霎时静止,夙胤一身素衣黑袍独立于半空之间,孑然俯视着早已血流成河的昆仑仙脉,眸若远灿。
随着而来的便是一股剑指苍穹的力量,血如泉涌,著时黯淡无光,以攒动混沌的震撼将众人控制得牢牢的。
夙胤手握镇灵剑,一如昔日的光泽明媚,与他此刻煞煞然沉郁的黑气不符,尘土飞扬间,仿佛天地只留住了他一人。
动弹不得。
无论是魔是仙,皆动弹不得。
这便是蚩钦遗落千年的力量么?
不少魔族将领猩红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带着感慨、带着希冀,望向夙胤。
只听得他顿然开口,果断坚决:“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何必殃及无辜!”
这一席话,既是对昆仑说的,亦然是对魔界众人所讲。
他不想背叛昆仑,亦不想与魔为伍。
他只孑然一身,非魔非仙。
可惜,他们从未允许。
“夙胤,你想干什么?”雪色白皙娇媚的脸颊满是血渍,一双桃花眼怔怔地仰望,“你以为这样说,就能阻止仙魔大战?你……”
千万别做傻事。
仙界容不下你,我魔界能容。
仙界负你,我魔界不负。
湮没在血海里的诀风嘴唇蠕动,张口欲开却始终没说出口。
夙胤……
“夙胤,你叛出昆仑,堕入魔道,如今还要帮着魔界众人杀上昆仑,你简直无可救药!”凛苍怒得双眼将喷火一般,气得浑身战栗。
他简直悔不当初,为何不一掌杀了他?以至于酿成了如今大祸!
“那又如何?我本就是魔界之人!”夙胤握紧了手中的镇灵剑,负气咬牙道,“欠穆清的命,欠昆仑的命,我来偿还!与魔界一干人等无关!”
“夙胤!”雪色似愁似责,心下忐忑。
他何时这么好心了?他到底想如何?
不……他这是要以魔界之名,用己为代价,去阻这场仙魔大战么?
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啊!
“你如何偿还?”一声清音浅浅,如湖泊小舟停泊,温婉而宁静。
蓠蓁不知何时立于夙胤侧身,偏着头看着他,她眼底的笑意恹恹,却怎么也掩盖不了眸色下的无比失望。
“我……”夙胤脑子唰地一片空白,方才绞尽脑汁想的一切言论在她眼前尽数化为乌有,什么言之凿凿巧舌如簧,通通使不出来,只有结巴,坎坷地无法吐出任何一个字眼。
她淡淡走上前来,月牙水袖拂然,仿佛周遭的屏障都对她毫无作用,就这么旖旎地立在那里,缓缓靠近,像是中山之巅傲立的雪松,抖落一地霜雪。
寒凉间,又夹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
“你可知,你今日抉择魔道,是何等下场?”蓠蓁水波不兴地看着夙胤,此刻月白风清,不施半分点缀更是堪比冷辉玉兔,皎皎流光。
一场仙魔大战,演变成了师徒对弈。
“师父你曾说,人生在世,不管外界如何,只管无愧于心便可。”夙胤喑哑着嗓子,几近哽咽的违心道,“我既为魔界陨种,便该担负起祖上留下的责任与担当,才会无愧于心,不是么?”
“好,很好。”
蓠蓁慨然一笑,笑得轻快干净,笑得明朗如月,笑得颠倒众生。
就连玄泱与凛苍,都未曾见过蓠蓁如此的笑容,怔住了……
蓠蓁的笑,笑得夙胤整个身子木然,就连何时撤去了对昆仑的控制都不曾发觉,眼中迷茫,耳边空留着伊人浅浅的呢喃——
下一刻,蓠蓁眼眸不动,清澈的瞳孔里照映出她的斩荒剑,紧跟着便是夙胤的身前一亮——
冰凉的剑刃迎面没入夙胤的胸膛,毫不犹豫,果决如斯。
一点一滴的血丝从半空之中坠落,坠入尸身如山的地面,裂开十方闪电。
整片胸膛,顷刻全然是血……
蓠蓁垂眸看着斩荒剑,剑刃近乎穿透夙胤颀长的身躯,只留满手温热液体的剑柄,没有一丝抵御,顺利得出乎意料,顺利得水到渠成。
傻子啊,都拜师这么久了,竟连躲都不会躲?
四周一片死寂,便连流云飞卷过,都听不到一声动静。
耳边声浪渐起,夙胤却再也听不见,只在模糊间看到,蓠蓁漠然无动的脸,像是无关紧要,云淡风轻,身子像是清透地被什么穿过,不痛不痒,却是空洞……
“呵——”
夙胤轻哼一声,惨笑着,抬起满是猩红鲜血的双臂,愣愣地搂住蓠蓁,颤着身子贴近她的耳畔,用尽力气道:“你果真,没骗我……”
“骗你……骗你什么?”蓠蓁双唇几近哆嗦,几近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她透明的指缝里,一点一滴,无比刺眼。
你忘了吗?你曾对我说,我若真犯了什么错事,你便——
清理门户……
师父果然还是有仙家刚正不阿的风范呐……
“夙胤你听着,我蓠蓁从来就不是什么拯救苍生、为世杰出之人,我师承白泽,修得是逍遥法,得的是逍遥道,一生随性,欢喜便好。所以,我的徒儿也不必去搅那摊子烂泥事情,什么天界魔界,冥界妖界的,都统统与我们无关,你只需要做到,无愧于心,便可。”
“师父一日在昆仑,夙胤便一日在昆仑!”
……
“过来,你可会画眉?”
“不会。”
……
“没出息,回自个家都能惊奇成这样。”
“你徒弟我能有什么大出息,再说了,师父您好像也没指望着我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你干出大事情来,这昆仑怕不都是要完了。”
……
“师父,你在,这六界四海才是春华秋实夏蝉冬雪。你不在,与我而言便只是春夏秋冬罢了。”
……
师父……你终究,没有骗我。
你真的大义灭亲了……真的将我,绳之以法……
眼前混沌,再无景象。
夙胤的身子逐渐变得虚无,化作一捧玄冥之火逐渐弥漫散开,以余力焚尽万物随后消失殆尽,血色的苍穹破空而出,无可遏制……
斩荒剑落,蓠蓁身子一倾,轻飘飘地幡然向下滑落,周身一片撕扯的巨浪滔天,有玄泱的惊吼声,有雪色的尖叫,有丹缨的悲恸,更有许许多多的错觉……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亲手将斩荒剑插入了夙胤的胸膛……
一剑斩荒,穿胸而死。
“阿蓠!”洛英紧抱住下坠的蓠蓁,面无血色,一向平寂如初的眼眸里竟然出现了罕见的神色,复杂得捉摸不透。
蓠蓁只觉眼皮灌了铅一般,正欲沉沉睡去却被一口喉间的浊气挤得翻涌,噗地一口吐出一滩妖红的血,牢牢地撒在了洛英一尘不染的袖袍处。
好累啊……
阖眸前,她似乎看到了徽纵立于半空之中,转瞬凛苍落下,一片铮铮兵甲之声。
重重山海,尽数翻云覆雨而来。
……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蓠蓁被这一曲风华绝代的水磨婉转腔调给勾了起来,缓缓睁开眸。
是谁在外头唱调子?
“醒了,上神醒了!”外头不知道是什么人,激灵得连连往外跑去,“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这曲子真的能将蓠蓁上神唤醒!”
随后便是一阵急急切切的小跑声,扑到了蓠蓁床沿前。
英量万分紧着眼,道:“上神可觉着饿了,渴了?我等早早便准备好了,只待您醒过来……”
蓠蓁喉咙一动,灼烫而呢喃地滚出几个字:“酒……酒……”
“酒?”英量听了听才分辨出来,先是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后便招呼人递过来。
蓠蓁没等他拿过来,自己迫不及待地下床去,一把夺过那酒坛子便往自己口中灌。
那酒味还未起来,蓠蓁便觉着口中一片酸涩苦胆,难以下咽,反咳了出来,吐出了一滩混着黄酒的黑血。
像是被人喂了墨鱼汁一般,恶心得舌尖麻木。
“不是……不是这个味道……快,我要醒酒汤,醒酒汤!”蓠蓁胡乱地指挥着,心疼得喘不上气来。
英量也被吩咐地莫名,只指挥着门外的弟子胡乱去寻来。
不待片刻,一碗热气腾腾解酒汤便端来了,蓠蓁拼命地一口闷了下去,却呕得愈发严重,呕得几乎胃里的酸倒流,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