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浅深处,繁花似锦年。
百年光阴倏地转瞬即逝,从指尖溜走,让人拽不住一丁点的缝隙。
这百年,当真是蓠蓁万万年纪来,心无杂念修行的第一个百年,昼夜不分,才将失去了的半生修为拾了一些回来。
栖梧峰近十年来了两个丫头,锦弄、逐落,一个聒噪叽歪,一个娴静温柔,年貌不大,都是从凡界提上来的小仙子,这二人初来栖梧峰时那是一个提心吊胆惊心动魄,连喘个气儿都不敢放肆,规矩得像是从框框条条里出来的一样,若不是凛苍还在那琼海底躺着,她是当真要以为她们是凛苍派来的了。
不过才在栖梧峰待了没几日便熟络了起来,因为她们发现栖梧峰里的蓠蓁上神并不是外界所传的那般性情暴虐无常,古怪乖张,而是个痴迷修炼的勤奋女仙,除了搬几坛酒累人之外,其他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于是乎没事的时候就开始嚼舌根,六界四海之内发生的事情,皆讨论个遍。
关于夙胤的事情,蓠蓁便是从她们嘴里听到的。
她终究是错过了,错过了如今的夙胤是如何性情大变,步步攀登上这魔界顶峰之位。
听锦弄说,重生后的夙胤区区十年内便修为大涨,以十招便击败了重戮君,成为了杀戮宫的新主,得众人拥护,后在重戮君与雪色的帮助下,降服玄翼部下,不过百年便将十殿阎罗八方冥将尽数收归麾下,扫荡魔界剩余残党,成为了魔界新一任的,魔君。
古有魔尊蚩钦,今有魔君夙胤。
那恢宏万千,堪比凌霄宝殿的玄刹冥宫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矗立在忘畔河彼岸,紫光熠熠,金碧辉煌,成了魔界一番新的标杆,昭示着无上威仪。
听锦弄说,那新魔君性情可谓阴晴不定变化多端,手段亦是毒辣非常,与天界更是直面而立,分庭抗礼,一时间仙魔二界的关系很是微妙,动辄剑拔弩张,刀剑相向。
蓠蓁叹了口气,心里头忽然有些空落落,也不知为何,他明明就活得不错的模样,可她心底却如此难过郁闷。
也罢,便如洛英所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蓠蓁讪讪地自以为放下,却不想这一念头如流星划过夜景,只不过在她脑海里驻足了片刻罢了。
直到她亲眼见着夙胤,她才明白,她终究是放不下……
“明日卯时,玉清殿一聚,玄泱留。”
蓠蓁起身时才看到搁置在树干上玄泱昨日留的字条,一如既往,还是姗姗来迟。
她甚至有些陌生于眼下的玉清峰了,来来往复的仙家,基本上都没有她认识的,直到走到了云顶天宫的门口,诀风静静待在那里。
一袭深袍联袂飞羽仙鹤道袍,束冠而上,眉宇间尽是褪去了的稚嫩,留下了百年流水脉脉锻炼下所悟出的持重与得体,见蓠蓁上前不卑不亢行了个礼,道:“玄泱首座知晓蓠蓁上神姗姗来迟,特地让下君在此等候。”
蓠蓁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便跟着诀风走去。
昆仑自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后,修缮了几百年,如今环着天宫入口新修缮了一条蜿蜒盘旋的走廊,两旁皆是云雾踩底,似梦似幻,倒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走廊很长,也很静谧,二人一前一后,也不搭话,气氛也尴尬不少。
良久,蓠蓁才不浓不淡地开口道:“听闻你最近飞升上仙了,恭喜。”
“弟子惭愧,若无师尊的教诲,弟子万不得飞升得如此之快。”诀风也不咸不甜回应了一番。
听着古怪,却没什么好挑剔的。
蓠蓁见他身着的衣袍非一般阶品所有,便又问了一句:“玄泱如今接任了首座之位,那逍遥峰如今可是你在打理?”
“不错。”诀风应了一声,“师父已是云顶首座,自是接管了玉清峰,逍遥峰峰主一位暂悬,想来是等能人居之,弟子只是暂管罢了。”
蓠蓁轻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昆仑其余四峰的变化,她也是略有耳闻,凛苍沉睡,赤下峰也成了无主之地,本想着让门下的琼华来暂当大任,奈何她如今神籍已削,自是永无可能,便让洛英暂时接管,而一直跟随凛苍的元庆从旁辅佐,等着下任。
云顶五上神,再无风华……
诀风轻推开玉清殿的大门,里头的洛英、玄泱等人悉数到场,太白星君,太上老君等仙人也在此恭候。
“蓠蓁上神!”一声小奶音软软趴地打在蓠蓁耳边,蓠蓁的腿边便多了一只肉肉的团子,扒拉着她,奶香四溢,可爱得紧。
“阿岑?”蓠蓁吃惊地打量了一番许久未见的阿岑,身量虽然比以往高出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些许,却仍旧是圆滚滚的,憨态可掬。
“你怎会在此处?”蓠蓁半蹲下,抓了抓阿岑柔软的小手。
“阿岑跟着母亲来此,前来商谈昆仑与天界事宜。”清脆的小嗓音响彻整个大殿,铿锵有力。
母亲,容穗公主?
蓠蓁正欲抬头看,便见眼底没入一双锦绣玲珑玉鞋,容穗一身锦衣玉绸,坠下流苏阵阵,一派珠光摇曳,雍容沉稳之气,一双格外温柔的眸子正看着蓠蓁,眼波如玉。
“蓠蓁上神。”容穗微微点了点头。
“见过蓠蓁上神。”太白等仙人紧跟行礼,如今对蓠蓁也是多了几分客气与敬重,她当初手刃亲徒以平众愤,又与新任小天君阿岑关系匪浅,这些个神仙,自是懂得见风使舵。
“容穗公主有礼。”蓠蓁也跟着回应了一番。
玄泱见蓠蓁前来,顾得温言一笑,道:“蓠蓁既然来了,便上座吧,茶酒都已经备好。”
蓠蓁望了望洛英身旁空出的一个席位,心里一颤,百年前那晚的异样如今想起还是愧然,便执起阿岑的手柔声道:“阿岑坐哪儿呢?”
“和母亲一起,在那里。”阿岑踮起小脚指了指空缺的位置,又转头拉了拉蓠蓁的袖袍,“蓠蓁上神和阿岑一起坐好不好?”
正有此意。
蓠蓁揉揉阿岑热乎乎的小脑袋,应了下来。
此次也不是什么隆重的会宴,玄泱也不计较什么,便由着蓠蓁去了。
刚落座便听身后的太白语重心长道:“如今我仙界重创未愈,而那魔界却愈发猖狂,竟全然不遵守当初的君子之约,屡屡东犯,更把手伸到了人界……简直无可救药!”
“不错,前几日那魔界雪色还公然闯入我兜率宫,打伤了我门下药童,夺了我的金丹去……横行无阻,嚣张得厉害啊……”太上老君苦恼道。
“魔界凶残毒辣,手段卑劣,我等怎是他们的对手啊!”
“如今的魔界今非昔比,实力不可小觑啊……”
一帮人七嘴八舌,大吐苦水。
“说来,昆仑的玄冥盏还在魔界,并未取还啊……”不知是何人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仙纷纷侧目看向蓠蓁。
当初是蓠蓁立下军令状,非取得玄冥盏不可,若不是夙胤错杀穆清,惹得天界昆仑陷入巨难之中而无暇顾及,玄冥盏如今恐怕是早已归位昆仑了。
蓠蓁不语,只抬眸望向高座的玄泱,随后缓缓道:“众位仙家所言,蓠蓁了解了,我即刻便出发前往魔界,不取回玄冥盏,必不罢休。”
言尽于此,也不管身后玄泱脱口欲出的挽留,蓠蓁起身便走,向天边招了一朵乌沉沉的云来,踏上去便向魔界飞去。
“蓠蓁上神,带上我呀!”锦弄不知何时在底下叫住蓠蓁,粉嫩的小身子蹦跶着。
蓠蓁俯视看着她活力无比的模样,恍惚间似能想到曾经的玖桃与夙胤,也是这般眼眸含星,灿若晨暮,一时间心软,默默带上了她。
不得不说,锦弄这妮子的话是真的聒噪,一路上就没停过,从未去过魔界,更是叫她兴奋不已。
“听说魔界多得是罗刹婆娑恶鬼,遍地食人骨,还有什么地狱幽冥火啊之类的,与仙界截然不同……”
蓠蓁:“……”
转眼悄然落下,周遭尽是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张着血盆大口,正满是敌意地盯着一身仙气的锦弄。
“过来。”蓠蓁施法掩去了自身的灵力与样貌,化作一个黑衣灰纱掩面的女郎,又将锦弄变成了个头戴花鹿角的小精灵,活泼而不失妖媚,堪堪然是个地道的魔界子民。
不过她本人却很是嫌弃,对着一旁小摊贩的铜镜捏了捏自个的小鹿角,道:“这俩鹿角也太俗气了,完全没个仙灵灵的模样,有失风范啊……”
“你若是想被扔进这忘畔河,便只管变得仙气飘飘。”蓠蓁淡道。
“不必了不必了……”锦弄连连摆手,吞了口口水。
不知道被哪个小魔挤了一遭,刚回头就听着后边来了一句:“君上今日出殿,坐镇玄翼与己亥两部落的擂台赛!”
忽地眼前一黯,从天边降下镶金墨绿的云彩,层层递减,形成了个极为恢宏的阶梯,紧跟着耳边便是叮铃的铃铛声,两列腰身玲珑媚态万千的魔娘半掩纱面,柔意万千,双手托着金铃铛鱼贯而出,从云端而来,稳稳落到地上,款款舞动着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