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工作的一天，是从一壶茶开始的。

一壶好茶能让少卿大人神清气爽的面对如山一般的案卷工作。

但是如果有人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再好的茶也会变得难以下咽。

哪怕对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少司寇已经在这里盯着本官看了有一刻钟了——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反了，应当是少卿大人有话要对我说才对。”

“哦？我怎么不记得？”

“呵，那我完全可以等少卿大人想起来该说什么，毕竟离我出京巡视还有几天的时间，我等得起。”

她轻轻展开折扇挡在脸前，只留一双桃花眼注视着大理寺少卿。

如果有人因为这双眼睛而看轻这个名叫雨祀的女人，那他一定十分浅薄。能从一介书令做起一路升迁到刑部侍郎，雨祀的能力绝非寻常。不了解她的人也许会觉得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是很愉快的事情，然而少卿大人现在只感到芒刺在背。

“少司寇今天难道不需要工作吗？”

“为了能够听你跟我讲些重要的话，我可是提前把这一周的工作都解决掉了的，就算现在搞不定的东西，也已经安排下去了。”

……这才周二，你还真是够拼命的。

少卿看了一眼日历后，对眼前这女人的忌惮进一步提升了。

他知道今天这事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的话只怕以后会更难做，于是盯着雨祀双眼：“那么，少司寇到底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啪。

雨祀合上折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吐出两个字：“平江。”

少卿大人嘴角微微下垂，语气嘲讽：“你有什么想不开，要搅和进这事里？御史大夫、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上一次卷进这案子里的三法司主官可只有前任刑部尚书活下来了——没记错的话，他是你舅父吧？他没劝过你？”

“我知道，我也知道当时的三法司里丢掉性命的人不止一个。死者近百人，为的是让这案子最后变成一件无头公案。”

折扇敲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倒是我很感兴趣啊……少卿大人是怎么从那件案子里活下来的呢？”

“我不作死，就这么简单。”

“……你真的不作死吗？”

折扇伸出，挑起少卿的下巴，她俯视着眼前这个英气的男人。

“我觉得比起你来讲，我的作死程度算是低的。”他神色冷静的挥开了那柄折扇，“还有，御赐之物不要随便拿来调戏别人。”

“的确，在这方面的安排你相当的周全。”雨祀笑了，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完全没有让少卿感到丝毫的放松，“所以，在大理寺里对这个案子最关心的人，被你送了出去吧？”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恕我直言，那个选择不是是你提供的吗？无论是安排她进监察司，还是在罗德岛那群人抵达龙门的时候把监察司的人派去龙门这件事。”

“这都只是你的臆测而已。”他撇了撇嘴，再次拿起杯子。

……啧，上好的茶都凉了。

“那前面的就当做是我的臆测好了，少卿大人也当做是我的疯人呓语，不要当真。”雨祀收回扇子，再次在脸前展开，“不过，现在那位小姐带着罗德岛的人再次进入炎国境内，向着平江方向前进这件事……可不是我的臆测了。”

“更不用说，现在的平江还出了跟几年前一模一样的案子。”少卿倒掉了杯中冷茶，重倒了一杯的同时也给眼前的女人来了一杯，“都说了这么多了，喝杯茶吧。”

“哟，真难得，满朝这么多人，我好像是第一个在你这能讨到茶喝的。唔……的确是好茶。”

“好了，喝完茶你也该走了，至于你那些疯人呓语，我没兴趣听。”少卿非常冷漠的下达了逐客令，仿佛刚才倒茶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哟，这么着急？”雨祀眉毛一挑，站起身来，“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平江巡查御史荀理是谁的人？”

少卿大人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回答道：“自然是朝廷的人。”

“朝廷？”她呵呵一笑，算是揭过这个问题，“那就这样吧，正好我出京巡视的第一站就是平江，少卿大人就没有其它什么想要跟我说的话吗？”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就这些。”

“可惜，你所谓不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的太多了。”雨祀对着他摆了摆手，“就像你即使装聋作哑也无法从这案子里脱身，甚至要想方设法来保护卷进这案子里的人一样，我也被卷进这个案子里咯……啊，这么说来，少卿大人会保护我吗？”

“你？保护？”他第一次露出笑容，玩味的笑容，“少司寇说笑了。”

“说的也是，就这样吧——荀理那边，我会给他带去你的问候的，那么下次再见了。”

看着雨祀洒脱离去的背影，少卿大人叹了口气，重新低头品茗，然而茶水的味道已然不是最初的感觉了。

“可惜了一壶好茶。”

他再度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之中。

炎国的司法制度，是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内部相互制约相互监察形成的严密的三院制。所以当出现重大案件的时候，会有皇帝下旨进行三堂会审，由这三个部门的长官同时同地同场合审理同一个案件。

能被三法司同时审理的，必然是极为重大的案件，就像多年前那个案子一样。

然而那个涉及到诸多高官贵人的案子，最后却以嫌疑人在狱中横死，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疑似遭人暗杀而暴毙收尾。之后在整个三法司，中底层失去性命的官员近百人，甚至有的人死了还要被泼脏水。

——如果不是他们给那些死者泼脏水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掺和进这事里。

少卿大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面对起眼前如山般的卷宗。

毕竟，那是个即使死了这么多人，只为了变成无头公案的案子。

——希望惊蛰你带来的人，担得起你对他们的信任，能在平江那摊死水里……撕开一个口子吧，那里可是这个案子最后的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