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镇因灵溪河得名。一条河蜿蜿蜒蜒流过不少村庄人家。
河水温柔清淩,深处游鱼颤动,浅处可见河底。水下河蚌,田螺肉质鲜嫩肥美。
离林家村渡口稍远的河岸浅滩处传来稚童的欢呼声和青年的朗笑声。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扎起衣摆,挽起裤腿,赤着脚站在浅水里。手里举着个两掌大的覆着青泥的河蚌。
“哇,好大一只。爹爹好厉害,就这只就够炒一大盘子了。”
林君妍站在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上,旁边放着只木桶,桶里和着水已经盛了半桶子河蚌田螺了。
里面动来动去的还有两尾四指宽的鲫鱼。
恐是鱼儿睡了一个冬天,春天又吃撑了,所以格外肥美,又懒得动弹,便被林贤远身手敏捷的逮住了。
林贤远苦读二十余载,一心想考取功名。如今得偿所愿,又是榜首。面上虽未表露,但心里多少压抑着。
普通农家,若是得个进士,那可真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恐怕得欢呼三声,再大笑片刻。或涕零的感谢祖宗,或是长叹皇天不负有心人。。。
可林贤远没有。他时时清楚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只是今天,在他从小长大的村子里,又是清净的河湾处。身边陪着的是自己的孩子,又是个稚童。便没了那么些在意。
满脚的泥泞,衣摆湿了,胸前也有几点泥点子。头发凌乱,脸上也不知何时蹭上了泥巴。可是脸上的笑却是明显的,志得意满的。
三月水凉,但阳光温暖。林家父女在河边从晌午后玩儿到了日头偏西方才归家。
林贤远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抱着林君妍慢慢往回走着。迎着金灿的夕阳,颇有种“带月荷锄归”的意境。
一回到家,被拘在家里读书的林永湖和不让出门吹风的林君姚就跑了出来。围着木桶兴奋的讨论着:“这个河蚌好大一只,会不会有珍珠啊。”
“这只田螺头露出来了。”
“小叔真厉害,摸了这么多河蚌田螺。要是带着我的话能再摸一桶,让妍妹妹和姚妹妹吃个够。”
林永湖虽快十岁了,但孩子就是孩子。今天被拘在家读书没让他出去玩,便有些不高兴。看到小叔摸回来一大桶河鲜颇有些不服。
林贤远自己青年丧妻,又只有一女。便对林永湖也颇为上心。便训道:“你摸这些子田螺蚌壳倒是能耐。今天让你背的《论语.学而篇》都会背了么?”
“早就会了。”
林永湖还不能理解来自学霸的暴击,小脑袋一扬,得意的道。
“那《学而篇》第三节讲的是何意?”林贤远见他虽又几分聪明,但太得意洋洋的样子,便忍不住为难他。
“这……”林永湖摸了摸脑袋,小脸露出这尴尬的神色。“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我只会背,小叔...你...只说了让我背下来,又没告诉我...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林永湖越说声音越低,小脸涨得通红又硬要辩解。
“整本论语我都细细的记了注解。书借给你看了,光会背诵那只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林贤远见他小小男子红了脸,却越发不客气,又道:“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整本论语都已背得滚瓜烂熟。并且从不需人督促,有不懂的自会去问师长同窗。而你呢,却一心只想着玩儿。背会了两篇书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作为男子,当克己复礼,不行于色……”
林贤远在长篇大论,林老太太和白氏早站在屋檐下听着了。
林老太太虽不识几个字,但也算是一手养出了个状元郎,便觉得林贤远说得有道理,没错!就是这样!
而白氏见自己小儿子被训得眼眶含泪,心疼的想上前安抚,却又明白林贤远是为了孩子好,只能生生忍住。
林永湖环视一周,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却没有一人为自己说话。不知怎地,一股气从胸口涌上来,把原本快落出眼眶的泪珠儿给生生憋了回去,只瞪着眼看着林贤远。任由林贤远训着。
林君妍见林永湖红着脸,憋着气,很是好玩。便去拉了拉林贤远袖子,憋着坏笑道:“爹爹,你别训斥二哥哥了。二哥哥他记性很好的,一篇书读三五遍便能都记住了。虽然打启蒙起拢共也没读几篇,不过比我和姚姐姐好太多啦”
林君妍一脸天真,满口挖苦,还特意朝林永湖眨了眨眼睛。
“妹妹你……”林永湖哪里听不出林君妍拿她取乐,却说的又是事实。林家的女儿不管是林君妍还是林君姚,都是自会说话就读书背诗的。林永湖无法反驳。
他是励志要考功名,仗着自己聪明,记性好日常读书便很是懒散。如今被拿来和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妹妹们比较,面子上再也挂不住了。
“湖哥儿可听过方仲永的故事?”林贤远见林永湖被妹妹气得更狠了,也不忍再训斥下去。便道:“你读书有慧根,所以更加不能懈怠。快去温书吧,晚饭了自会叫你。”说完,又拍了拍林永湖小肩膀。
“知道了小叔。”林永湖被训得没脸反驳,只能乖顺的答道。恹恹的回屋读书去了。
待林永湖进了屋,林贤远才舒展了绷着的脸。看了林君妍一眼,见小丫头也在看他。父女俩会心一笑。
白氏见俩人笑得见眉不见眼,又不敢出声儿。又看了眼林永湖读书那屋子,默默地叹口气,这傻儿子……
一桶子河蚌田螺马上是吃不成的。要放在清水里泡一天,把沙子吐出来,还要勤换水。
于是白氏就将里面的几条鲫鱼捡了出来,用木盆装着进了灶屋。
白氏是个爽利的人,虽然在县城林大伯家也请了个做饭的婆子,不用白氏自己动手。但回到老家来可不敢让林老太太这个婆婆做。白氏的厨艺也很是不错的。
春天的天儿黑得比较早。农家大多都赶在天黑前把晚饭吃了,好省些灯油钱。林家虽不必省这油钱,但早年间早养成了早些吃晚饭的习惯。
林贤远从堂屋里搬出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和三条长凳子摆在院子里。刚摆好白氏就端出了一大盆子奶白鲜香的鲫鱼汤放在了桌上,奶白的汤,微黄的鲫鱼,弹弹的嫩豆腐,上面还飘着切得细细的葱花。
两个小姑娘立马乖乖的坐在了桌边儿。
白氏进去拿碗筷了,林大娘又端出一大盆蒸干面条子。里面白色的面条子,咸香微黄的腊肉粒儿,绿色的菜辣子,煸干的四季豆。和得匀匀的一大盆儿,看得人口水直流。
白氏叫了林永湖出来,林永湖脸上已看不出什么,之前被训好像没发生过。林贤远打量他两眼,觉得林永湖读书虽有些懒散,但心性还算尚佳,多约束日后必能成器。
一家子六口人围着长条桌坐着。林老太太坐在上首,左手边是林贤远和林君妍,右手边是白氏林君姚和林永湖。
白氏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蒸干面,又一人盛了碗奶白的鱼汤配着。
天儿渐渐要黑了,月亮若隐若现的。
林君妍后来再想起这样宁静天真肆意的日子,那是再没有了。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鱼汤的鲜香味儿飘出去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