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把司蔻一路抱回宣平侯府。
他还是小时候来过这里,诺大的院子,倒是被司蔻时不时派来的人打理的井井有条。
“去看我大哥。”
司蔻揽着他的脖子,轻轻道。
齐瑜应了声,眸中满是心疼。
“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会挺过去的。”
天相……
司蔻摇了摇头:“我知道。”
连翘和玉珠两个小丫头一直守在司琰身边,为他把外伤处理了。此时……也是得到消息,眼看着小将军的气息越来越弱,两人眼眶都红了起来。
司蔻刚到门口,半躺在男人怀里向他看去,像是心灵感应似的,昏迷一路的司琰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齐瑜把人放在榻边的软椅上,司琰皱眉,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反倒是渗出一口血来。
司蔻知道大哥是担心自己,笑着拿手帕替他擦了擦。
“我没事,刚刚跟人打架了,受了点小伤。”
司琰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上的经脉暴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想这么羸弱的死去。
“连翘,把转玄丹拿来。”
话落,榻上的男人就浅浅的笑了,司蔻凑近,听到断断续续的嗓音,道:“世、世子……”
“嗯?都这时候了你还管他?”
司蔻笑了笑,司琰服下转玄丹后明显的恢复了些力气,瞪了她一眼,道:“今后有人……咳咳,照顾你,爹娘和我都能安心。”
“世子?”
“大哥。”
齐瑜连忙上前,蹲在榻边。听见这声大哥,司琰诡异的看了眼自家妹妹,见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抽了抽嘴角。
“宣平侯夫妇及其独子以身殉国,皇上定会给舍妹不少抚恤之物。”
“我侯府的家底虽不如齐王府,但也在京城排得上号。”
这话不假,侯府三个主子都待在边塞,常年未归,自然不需要参与那些破费的宴会。十多年来皇上给的赏赐,城中铺子的收益,都原原本本的存在账户上。
司蔻一直对自己富二代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
“况且……”司琰伸手把司蔻的脑袋按到一边,不让她盯着自己,继续道:“家父早就准备好了嫁妆,不比任何一个高门贵女差。”
“不久会有裴家人过来,”司琰看着齐瑜,挑眉道:“大舅母能不能看上你这个侄女婿还另说。”
大雍的文人清流,可不认为逛青楼是雅事。
“……”
齐瑜咧嘴笑开:“那大舅母一定会满意我的。”
司琰:“……”
转头往司蔻头上敲了下,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看上个什么玩意儿?
司蔻揉了揉脑门,笑道:“他这样也挺好的。”
“不说我了,你还有什么愿望?说给我听听?”
司琰皱眉:“原本我们都准备快速剿灭余孽,等着收北狄的降书了,可没想……”
“突然出现了四十万军队,穿着北狄的战甲,而军里一个老将军却说,那些人的打法更像是朝丰。”
“而且追杀我的,应该也是朝丰刺客,素衣认识那个为首的女人,叫丹魑。”
“咳咳咳……”
司琰剧烈的咳嗽起来,司蔻想替他扎针,却被他拦住:“不必。”
“还有一事,我必须告诉你。”
“嗯。”
司蔻点头,按上他的手,异常冰凉。
“爹娘的死有蹊跷。”
“我们之前抓住一个潜伏在营中的朝丰细作,而此番敌军突袭,西侧的斥候却无故失踪。”
“后来我在山林之中发现了那几人的尸体,”司琰掏出来一个小盒子:“他们似乎是中毒了,这里面是一块儿人皮,你拿去检查。”
“好。”
司蔻伸手接过,司琰又咳了几声,唇边渗出血丝。他冷冷的瞟了眼齐瑜,后者一惊,正准备抬脚离开,却被司蔻拽住袖子。
“这辈子我只嫁你,你若要娶我,就留下来,早晚都会知道。”
司琰看着面带狂喜蹲回来的齐瑜,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瞪司蔻,清嗓子继续道:
“此事也许与皇上有关,朝廷援军虽有三十万,却只是一些老弱之人,当不得用。”
“还有……据那细作所言,皇上应该与朝丰做了什么交易。”
司琰又吐了一口血,脸色迅速苍白下来,手掌冷的像冰块。
“他想要凤鸣丹,以求长生不老,还有、有江南杨家的秘密,我派李英过去,他、咳咳,他还没回来,应该是凶多吉少。”
司琰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趁着药效还没过,认真的看着司蔻,道:“你问我什么余愿未了?”
“其他无所谓,大哥只希望你好好的。”
“好。”
司蔻毫不犹豫答道。
男人瞬间就放松了,连带着……生命似乎流逝的更快。
不过半柱香,司琰的呼吸停止了。
司蔻看着这个到死都顶天立地的男人,就那么静静坐着,没有言语,也没有行动。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盖世英雄。
眼中或是心中。
可英雄……终究倒在了她面前。
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大哥是带着笑意离开的,这十一年里,他已经和爹娘,和八十万宣平军一起,击退了北狄大军。
至少五十年内,两国不可能再出现这种规模的战事。
海清河晏,江山永固。
宣平侯府已经仁至义尽了。
剩下的,便由她这个没上过战场的,一个一个清算恩仇。
“……豆、豆豆。”
齐瑜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对于这种生离死别,没什么感觉。
不过司蔻现在的模样,太可怕了。
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
“齐瑜,你相信天命吗?”
司蔻冷不丁出声,男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不信。”
她也不信。
上辈子到死她都不信。
司蔻可不只是个简单的老中医,毕竟科技社会,她又是个正儿八经的医学博士,当年偶然就接触到了一些隐秘的东西。
比如……某种似乎能够让人延长寿命的物质。
于是几经周折,她成了某个非法组织的研究人员,或者说,国家派过去的卧底。
最后身份泄露,司蔻要被灭口。死之前,她还顺手把多年来的研究成果一并毁了。
她还记得,当年送她去组织的长官一直都很警惕,生怕她被人策反了。
毕竟,“潜在的危险分子”可是别人对她惯有的评价。
司蔻常常会笑话他们多想,她一不杀人二不越货的,仅仅是待在实验室跟机器似的做些研究,能有什么威胁。况且她又不是孑然一身,还有自己的亲友,周末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去逛逛街什么的,哪有那么闲去造反。
所以他们不安的根源,还是再于她的研究。
延缓衰老,增长寿命。
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既然是梦中所求,那就不好让它在现实中出现比较好。
司蔻既不富可敌国,又不权倾朝野,活那么久做甚,短短几十年的悲欢离合已经够了。
以至于那人找她合作搞事情的时候,司蔻一口回绝。
如今看来,她倒是金盆洗手,却有人还在作妖。
不知死活。
凤鸣丹,那是什么东西?
皇帝若真是为了一坨不知道药效的混合物,发疯害了他们宣平侯府,那这余下半辈子也别想安生。
“齐瑜。”
“嗯?”
司蔻躺在他怀里,男人的心跳沉稳有力。
“你想不想长生不老?”
“……”
齐瑜一愣,懵懵的看着她:“为什么要长生不老?”
“……”司蔻轻笑出声:“算了。”
什么算了?
男人担心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心说自家媳妇是不是打击太大神志不清了。
毕竟他也是见过其他至亲去世的人,两相比较,司蔻可太安静了。
站在火堆面前的时候,齐瑜看着她与寻常无异的神色,这种想法更加强烈。
连杜笙都拖着满身伤口,在旁边自己给自己灌酒。
随后司蔻又亲手把大哥的骨灰收集起来,装进匣子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齐瑜害怕极了。
却还是小尾巴似的跟着司蔻,看她从杜笙手里接过银色长枪,转身淡笑着告诉他,这是银星,司琰单方面承认的闺女。
轮椅缓缓前行,时不时听见几下嘎吱声。这是备用的,材质和做工都没那么好。
司蔻一回到自己的卧房,就朝齐瑜伸出胳膊。男人心领神会,弯腰把她抱到榻上。
他去过安平侯府里,司蔻的小院子。这她原来的闺房……还真是头一次,有些窘迫,还有些刺激。
陈设有些孩子气,看得出来它的主人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看得出来,她的父母很爱她。
连床榻的材质都比司琰的贵重不少。
齐瑜想,如果自己以后有了女儿,也要对她这么好。
“你今夜能留在这儿陪我吗?”
男人正在脑补自己和司蔻未来女儿的模样,突然一打岔,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司蔻只当是他不好意思,挑眉道:“之前在安平侯府,你可没这么守规矩。”
“这……”
齐瑜摸了摸后脑勺,虽然知道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但是吧……
“不愿意就算——”
“愿意!”
废话,这有什么好矫情的,他媳妇儿肯定伤心着呢,是最需要他陪的时候。
于是他当即坐在司蔻榻边,准备守她一整夜。
司蔻失笑,主动聊起小时候。
齐瑜一听,可就来了精神,隐晦的透露了许多书院的故事。听着司蔻翻着白眼吐槽“小狗腿子”,总算是放下心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
司蔻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依着惯性让他倒在榻上,自己慢慢挪到轮椅上坐着。
“要好好的,我的小霸王。”
又回头看了一眼,司蔻推门出去。
“长亭。”
他还是那套单薄的黑衣,这段日子似乎又瘦了不少。
却依旧是,随叫随到。
“把霜月给我。”
“!”
长亭这双眸子里难得出现别的神情,此时满是惊异。
“……是。”
“还有,让……紫苏,准备麒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