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阳城大火足足烧了九日,最后还是天降大雨,才让这一切结束。
朝廷派来的人前去查看时,什么都没留下。最后带着能证明宣平侯夫妇身份的玉扣和簪子匆匆回了京城。
天下皆惊。
宣平一家侯以身殉国,先是归来的邺阳城百姓自发悼念,接着以那座英雄城为起点,为战死亡灵的祷告声,从边塞一路传到京城。
司蔻只在第一天上街,谢过了真心为爹娘和大哥流泪的百姓之后,便称病不出。
不想看那些官员的嘴脸。
三日后。
大舅母来了,随行的还有二表哥裴玄。
这几天一直陪着她的齐瑜,见着这个死面瘫就拽着人过去叙旧,留裴夫人和司蔻说话。
大舅母坐到司蔻旁边,伸手抚上她瘦了不少的脸蛋。
“丫头,大舅母来了。”
“嗯。”
司蔻淡笑,在妇人的掌心蹭了蹭,看得她心都要化了。
“好孩子,咱们裴家虽然居于江南,但也不是个空壳子,绝不会让人欺负你。”
“司蔻知道。”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丧葬之事便交由裴玄去办。毕竟司琰去了,他就是宣平侯府关系最近的小辈。
裴家长子是抱养的,不是秘密。
“圣旨到!”
太监拖长了嗓音,裴夫人拉着司蔻不紧不慢的跪下,后者淡淡开口:“臣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是她第二次接旨了呢。
皇帝还真是关照她。
“赐封正一品清平郡主,赏黄金千两,绫罗百匹,享公主俸禄,钦此——”
“郡主,节哀。”
福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此时却是微微弯着身子,把圣旨递给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蔻抬头,却看着那深蓝色侍服的人悄悄抹眼泪的动作,心下有些动容。
可也只能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金叶子:“一点心意,公公收着吧。”
福公公接着,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让咱家传个话,让郡主今日得空,就去凤仪宫里坐坐。”
“清平记住了。”
“好好好。”
福公公连连点头,迈着不怎么轻快的步子上了马车。
待人走远后。
司蔻任由大舅母牵着手,轮椅缓缓往花园行去,听她道:“皇后跟小妹是好友,以后有她照拂,你在贵女圈子里也好走动。”
“不过话说起来,那齐王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司蔻笑了笑:“待孝期过,世子就会上门提亲。”
裴夫人脸色瞬间就变了,犹豫了会儿,道:“听闻齐王世子不学无术,玩世不恭,你当真信他?”
“自然是信的。”
“你这样……倒像是你娘了,”裴夫人叹了口气:“不过你也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阿玄那小子似乎跟世子关系不错,也不可信,”妇人眉目一皱:“不行,我得亲自去找他谈谈,替你把关。”
“丫头,先去找你二哥交代一下府中事宜。”
司蔻无奈,只好任由着上头了的大舅母风风火火冲向齐瑜。
她乐得掉头去书房,亲戚什么的,太可怕了。
裴玄刚好跟她在书房门口碰见。
两人默契的一声不吭,一前一后进了屋。
“库房里的东西我已经清点好了,账册就放在桌上。”
“处理这些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裴玄自顾自的找了个椅子坐下,先开口道。
司蔻挑眉:“你真的不考虑入我摘星楼?”
“叫哥。”
裴玄冷冷的瞥她一眼,后者立马端正坐好,乖乖的叫了声:“二哥。”
“嗯。”
“趁早打消你那不切实际的念头,我没空收拾你那小破楼。”
“……”
司蔻瘪瘪嘴:“得得得,我们这小庙供不下您这尊大佛。”
最开始参与江湖事的时候,司蔻就想着要在家里找个机灵的人来打掩护。
寻了好久,最后相中这个死面瘫二表哥,人冷话少,又技能全面,简直完美。
以至于司蔻从来没停止拉他入伙的想法。
所以在某人眼中,才成了个小狗腿的形象。
对,陆安是诓齐瑜的。司蔻压根没忘小时候的事情,她从来都记得一清二楚。
“紫苏说,你要了麒麟散?”
裴玄皱眉。
司蔻笑了笑:“紫苏还说,你离入我楼,就差领一个牌子了。”
“你要麒麟散干什么?”
男人面色沉了沉,看起来有些急躁。
“真的不考虑跟我混?知道了我摘星楼这么多机密,可是要被灭口的。”
“我是在问你想要干什么?!”
裴玄气极,扣着她的轮椅卡在书桌前,司蔻动弹不得,却也不敢抬头看他。
半晌。
裴玄松手,坐回椅子上,露出他从未有过的疲态:“别犯傻,小姨一家,只剩你了。”
司蔻眸光暗了暗:“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麒麟散?”
“就一次。”
司蔻别开脑袋,尽量不去对上他的目光:“我忍不了。”
裴玄一愣,良久叹了口气:“查清楚了?”
“就在宫里,今夜是难得的好机会。”
叶息从朝丰找来了蛊蝶,也知道了,当年送入宫中的“兰花匠”,其实都是养花用的药人。而那里面唯一神智清醒的,就是九毒峰曾经的兰长老。
也是往生兰的培育者。
她的同行呢。
碎石关西侧斥候的毒,派去刺杀爹娘的刺客,都是兰长老的手笔。而突袭的四十万“北狄”敌军,追杀大哥的朝丰老熟人,却是皇上的交易。
她这一家到底挡了谁的路?
皇帝又为了那颗传说中的凤鸣丹,做了什么交易?
江南杨家……又招惹了谁?
竟然惨遭灭门,无一生还。
“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裴玄最终还是妥协了。
“别把自己搭进去。”
他说。
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司蔻笑了笑:“不会的。”
“还有一件事。”
“嗯?”
裴玄的表情有些许古怪:“齐瑜不适合你。”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这些了?”
司蔻缓缓给他倒上一杯茶,看着男人略微有些窘迫的神色,觉得很是稀奇。
“要跟他过一辈子的是我,你们一个个的,折腾个什么劲儿?”
意思就是,反对无效。
“齐云庭是他表哥。”
司蔻把茶杯推了过去,淡淡笑道:“我知道,大哥走的那天,还是他把我从三皇子府里抱出来的。”
“未来三皇子妃,你是不会原谅她的。”
裴玄喝了口茶,静静的看着她。
“我只会废了她,顺便弄死玄清。”
司蔻面不改色道,裴玄听着眼皮直跳,良好的教养让他风度翩翩的按了按眉心。
“你这可是迁怒?”
“怎么会?”司蔻往椅背上靠了靠:“天机谷既然选择了齐云庭,那我跟他可就是敌对关系了。”
“毕竟作为天机谷的叛徒,我不做点什么实在的,岂不是对不起这个名头?”
听到天机谷几个字,裴玄的脸色有有些不好:“裴家在一日,大雍可轮不到他们插手。”
“那要是大雍不在了呢?”
司蔻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裴玄只当她是心有气结,于是并未把这句危险发言放在心上。
“被你带进去了……你还真打算跟齐瑜过一辈子?”
“就不怕最后到了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裴玄再次端起茶杯,生死对他来说,似乎没那么重要。
“你觉得齐瑜会杀我?还是我会杀齐瑜?”
男人抬眼,异常认真的看着她,片刻摇了摇头。
“有时候,不是简单的谁杀谁,活着的那个不一定就赢了,这又不是小孩子的游戏。”
“那你可就是杞人忧天了,”司蔻给自己添上茶,笑道:“我跟齐瑜之间从来不会有什么输赢。”
“我们的感情也不是游戏。”
“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我相信他此生只会爱我一个,我的心里也只有他。”
说到这里,司蔻看裴玄的神色中带了几分同情:“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它毫无顾忌出现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克制,也从没想过克制。”
“我甘愿沉沦。”
裴玄的脸色黑了黑。
司蔻挑眉:“你这种母胎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一向面瘫的男人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转眼又含着薄怒。
母胎单身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联想一下……单……身……和狗,裴玄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就溺死在里面吧。”
男人的语气带着些咬牙切齿,司蔻轻笑出声,正准备发挥狗腿子本性卖个萌——
“豆豆!”
齐瑜趴在门上喊到。
为什么说趴……因为司蔻明显看到书房的门剧烈抖了一下,某人露出的衣角还作为罪证被夹住了。
却又猛地刹住车退了回去。
嘴角抽了抽:“进来吧。”
话音一落,男人蹭的就闪到了她面前。
“豆豆,大舅母同意咱们的婚事了!”
司蔻一愣,随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怎么说服她的?”
齐瑜一听就来劲儿了,二哈似的搬着小板凳坐在她轮椅旁边。
这场景倒是有些熟悉,前几日她要在书房处理事务,府中楼里大大小小的账册名单都要她过目。期间一直是齐瑜陪着她,有时候累着了,男人还会轻轻把她抱会卧房里。
当时也像这样,坐在小板凳上。
齐瑜正在喋喋不休的夸他自己。
什么潇洒帅气、文武双全都用出来了,司蔻要信他才怪,大舅母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然而她也不想破坏这个气氛。玉珠和飞刃百无聊赖的守在门口,前者面露关切,后者翻着白眼。书房的窗户撑开半边,陆盈盈正急匆匆的往这儿跑,陆安在她身后追着,脚步也快了不少。
裴玄瞧着这傻男人无奈扶额,齐瑜却是依旧笑的得瑟,却又掩藏着那一抹小心翼翼。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努力让她放松些。
如果不发生这些,如果大哥和爹娘还在……算了,没有如果。
“嗯,我家齐瑜是最好的。”
司蔻轻笑,弯下腰抱住他的脖子,还轻轻蹭了蹭。
猫似的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