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杜笙满目错愕,看着不远处缓缓行走在宫道中的男人,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梦沅垂头,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冷冽的眸光在触到这个久别的弟弟时,刹那变得温柔。
“阿笙。”
这个“太子”大哥,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五官精致,眉眼如画,能令天地失色的一个人啊。
杜笙小时候并不受其他兄弟待见,母族平平无奇,母妃不得宠爱,在其他人眼里,他没有丝毫价值。
除了那时的太子殿下。
太子生性仁厚,文韬武略,很是出色。杜笙年纪跟他一般大的时候,还比常年习武的杜梦沅瘦弱不少。
有一次被其他兄弟围殴,专门往衣袍包裹下的地方揍,双拳难敌四手,意识不清之际,他模模糊糊看见,是太子殿下带着一帮仆从,救下了他。
“还能走吗?”
“太、太子殿下。”
杜笙揉了揉眼睛,忍着痛跪坐在地。
杜梦沅笑了笑,递给他一盒药膏:“这个治外伤不错,我习武的时候容易伤到,都是用的它。”
“只是希望你别嫌弃我用过,”他看起来似乎刚练过武,脖间还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先生说了,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子骨没那么结实,早点回去上药吧,别落下病根。”
杜梦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若是不愿意,我一会儿再差人给你送新的药膏来。”
杜笙大惊失色:“别!不、不用了,这就很好。”
“多谢太子殿下。”
“叫什么太子殿下?咱们是兄弟,不如你就唤我一声大哥?”
杜笙愣住,看着他眉眼弯弯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不愿意?”
杜梦沅眸中有些许落寞,杜笙一急,连忙道:“愿意!大、大哥……”
小男孩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其实他就是觉得宫中无聊,想收个小弟玩玩。
可没想到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母后说要收买一个人就要对他施以恩惠,看来真的好用。
后来少年时候的杜梦沅拉着这个小弟喝酒,不小心说漏嘴,两个人还冷战了好久。
直到皇后被废,他的太子之位也没有了,被送往大雍当质子的时候,偷偷前来送别他的,也只有杜笙一人。
“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次丞相也来了,你——”
“阿笙。”
杜梦沅打断了他。
“阿笙,冷静一点。”他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杜笙的肩膀:“他来了也不能怎么样,这里是大雍,至少我这个质子,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
这话可一点安慰的用处都没有。
大哥一如既往的不会安慰人。
“你母妃怎么样了?”
杜梦沅笑着转移话题。
“她很好,我带母妃去了我的封地,那里条件是差了些,好在民风淳朴,也很安全。”
“至于她的病,我寻来了药,母妃的身子也越来越好了。”
杜笙摸了摸后脑勺:“说起药,我还遇到了一个姑娘。”
杜梦沅一愣,笑意中多了几分揶揄:“什么样子的姑娘?”
“冷静,敏锐,笑里藏刀的一个疯子。”
“……”
杜梦沅有些好奇,这姑娘到底对他弟弟做了什么。
杜笙打了个寒战:“还好她是我朋友,我母妃的药还是她送的呢。”
“这样啊……我还以为……”
“什么?”
杜梦沅看着他清澈见底的一双眼睛,确定自己是误会了,摇了摇头:“没什么。”
“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她可会来事儿了。”
杜笙笑着说道,眸子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知道,这个弟弟是想要借那个姑娘的手,救他出困境,估计是打算做些交易,然后拉他入伙。
“好啊。”
完全是因为那双明亮的眸子,杜梦沅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果然,杜笙很开心。
两人一起回到了宴会上。
今日是四国宴。
主要是大雍和北狄打了十一年的仗,两败俱伤,于是就想到要和亲,顺便试探一下南昭和朝丰的意思,以鉴赏神兵为借口。
“南昭使团到。”
太监拖长的语气中,杜梦沅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南昭丞相站在杜笙后半步,他的长相偏硬朗,若不知道他的身份,怕是大部分都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个武将。
毕竟他轮廓分明,眸光锐利且具有攻击性。
如果是文官的话,大概也是嘴皮子十分厉害的那种吧。
司蔻单手托腮,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少年丞相,沈易寒。
却被杜笙投来的,满是怨念的眼神给打断了。
咳咳,不小心忽略这个风尘仆仆,累死累活刚从江南回来的劳模了。
默默收回目光,伸出食指在桌面敲了四下,意思是,稍安勿躁。
不过却因为这个动作,被一旁的杜梦沅注意到了。
于是多看了司蔻两眼。
原来清平郡主就是那个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眉眼温和纯良,举止言谈落落大方,哪像杜笙口中的样子。
该不是在人家手上吃了亏,背地里说坏话吧。
杜梦沅嘴角勾起一抹极为克制的微笑,却还是很不幸的,被大雍皇帝给注意到了。
“景王今日心情颇好?”
皇帝微垂着眸子,下首的人看不透他的意思,只有一股浓浓的装逼气息扑面而来。
“见到故人,自然是开心的。”杜梦沅看了看一直眼巴巴望着他的杜笙,抱拳道:“不如皇上准许小王与怀王爷同坐,聊聊故人故地,以作慰藉。”
“哈哈哈哈这是哪里的话,”皇帝捋着胡子,脸上写满了宽厚:“既是四国欢宴,就要宾主尽欢。”
“来人呢,伺候南昭怀王入座。”
宫女太监连忙上前,有条不紊,端的是大国风范。
皇帝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看看,这就是他治理下的国家!连草芥一般的仆从,都有这般风仪!
八十万宣平军没了又怎样?
北狄还不是要夹着尾巴过来和亲?南昭和朝丰还不是得带着宝物和美人,小心翼翼的试探?
皇帝是这么想的,其他三国就不知道了。
北狄人到现在都没来呢。
司蔻百无聊赖的盯着面前的芙蓉酥发呆,看起来似乎跟平日里的一样松软,时不时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可惜,这么好的食材,就被一味飞燕香给毁了。
据说当年的大美人惠妃,靠倾世一舞得皇上青睐,她殿前小花园里就种满了这种形似美人起舞的漂亮香草。
惠妃这些年,陪着太后娘娘常伴青灯古佛的,怎么就会跟这叠毒糕点有关呢。
飞燕香无毒,可……若是跟芙蓉花配一起,那就跟砒霜没什么区别,不过多了几个时辰的缓冲期,不会立马就死。
又有谁知道她喜欢芙蓉酥?
她死了又能对谁有好处?
首先不是皇帝。
那老匹夫还要靠她来维持体恤军士旧臣的形象呢。
再排除惠妃,两人无冤无仇的,说起来之前的那些年,她似乎没有真真正正的拜访过这位曾经的准婆婆,据说不大好相处。
清高孤傲。
……不知道她的亲妹妹,齐瑜母亲会是什么样子的。
若是还在世的话,他大概会很幸福吧。
啊,扯远了。
该死的爱情,只会影响她搞事业的速度。
司蔻今日换了身紫绡翠纹裙,庄重到位,该有的少女感也一分不少。偏深的颜色,让整个人显得更为沉稳。
大雍的礼法,讲孝期的篇幅并不重,意思性的定了几条规矩,就基本靠自觉和舆论效力了。
比如她。
作为皇帝拉拢民心的工具人,懵懂无知的少女,哪怕还是带孝之身,也要拉出来坐在这。
表示她依旧被重视。
郡主的品级不低,她上首坐着敏妃的女儿静安公主,这次和亲……大概就是她了吧。
右手边就是陆盈盈。
“哎呀,累死我了。”
小丫头片子脸上带着几分薄红,看来是从凤仪宫一路小跑过来的。
“不着急,歇会儿再说话。”
司蔻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我就是有些气,”陆盈盈鼓着腮帮子,瞅了一眼那边的静安公主,见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抱怨:“你知道那个敏妃嘛,事儿多话也多。”
“静安是她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舍不得她远嫁。”
“恰好她娘家又得罪过我爹,怀恨在心,竟然想推我出去和亲!”
陆盈盈说着,捏紧拳头狠狠砸在茶几上,倒是把旁边的柳姝月给吓了一跳。
“你干嘛呢?”
柳姝月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本小姐都没怨你吓到我呢,你瞪什么眼睛啊?比谁眼睛大啊?”
陆盈盈:“……”
真能说。
不过好在,她应该没听见。
下一秒。
“不就是和亲吗?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陆盈盈心头一咯噔。
“阿娜仁不也从北狄来的吗?我看她细皮嫩肉的,也生的貌美如花,那地方的环境应该也没那么清苦吧。”
柳姝月托着腮帮子,瞥了一旁瑟瑟发抖的王迎春,小声警告道:“你最好给我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懂?”
迎春花愣愣点头。
司蔻竟然会觉得这柳家小姐,不咸不淡的语气,还挺A的。
可陆盈盈要抓狂了。
“你说的那么好,你嫁啊!”
“我见都没见过那个狗屁皇子,而且那是环境的问题吗?”
“他们是北狄!打了这么多年仗的北狄!”
“那地方,去了就一辈子回不来,这还另说,”陆盈盈说着说着,面上就委屈起来:“万一……万一碰见那些恨我们大雍人的,要杀我泄愤怎么办?”
眼眶红红的,小狐狸收了爪子,倒像是只无害的小兔子。
柳姝月愣了愣,她还真没想到这些。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她之前还向往过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