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似乎很喜欢营造氛围。
傍晚的时候,竟然来了场阵雨。原本就燥热的天气,不但没能降下温来,反倒是更闷了些。
司蔻有些心绪不宁。
往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件件涌上心头。
“你这个天机谷的叛徒!”
“诶?这瘸子是哪家的小姐啊?”
“司蔻!凤凰根!”
“大哥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要好好的。”
“你真的爱我吗?还是……对于新奇事物的冲动。”
……
“啧。”
司蔻低骂一声,这就是心魔?真难熬。
现在第二阶段了吧,她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焚烧大哥尸体的火光,和兰长老血肉模糊的心脏。
司蔻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一股对杀戮的渴望由心底滋生,缓缓向外爬出来。
难以忍受。
她反手砸了个茶杯。
瓷器碎裂的响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长亭守在院门口,默默收回了往里迈的脚,顺便拽住了玉珠,主子事先吩咐过,不准人进去。
也只能干着急。
幸好那个人可以去看看。
“豆豆!”
齐瑜猛地扑到门前,使劲推了几下,才确定这门反锁着。
“豆豆!回答我!”
“……闭嘴。”
司蔻整个人蜷缩在轮椅上,她终于懂得有些人为什么会自虐了。这浑身上下经脉传来的刺痛,能让她保持半分清醒,甚至能感到一丝诡异的……愉悦。
“告诉我,豆豆,发生什么了?你现在怎么样?”
这几天都没见到司蔻的影子,反倒是锦纹扮成她的模样称病不出,还不准他问一句。
齐瑜照例呆在书房里处理账本,也是全程心神不宁的,直到楚流云的纸团直接砸到桌子上,他才马不停蹄的跑过来。
屋里没有多余的声响,若非还能听见司蔻浅浅的呼吸,他都要破门而入了。
“齐瑜,你是不知道的,对吧?”
她的嗓音带了几丝喑哑,听起来状态很不好。
“什么?”
男人一愣。
“那就好。”
司蔻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司清澜给我下了乱心蛊,她想要我变成一个疯子,就没人跟她做对了。”
“……”
齐瑜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门被他压的抖了抖。
“前些日子,齐云庭被迫关门的那几家店铺,是我做的手脚,断了他不少财路呢。”
“你最近肯定也在忙这个吧,齐云庭应该没有告诉你是我干的。”
司蔻语气如常,齐瑜想起来之前摆在桌上的那堆来自江南各个大掌柜的信件,全是控诉。
三皇子跟司蔻不一样,她的产业虽然分散,本质上都是摘星楼的附属。而表哥手下的富商,却是因为拥护他才聚到一起的。
现在正闹得厉害。
没由来的一阵腿软,男人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
“你知道……我是怎么中蛊的吗?”
“怎么中的?”
齐瑜反射性的问道,他突然就不太想听下去了。
“别说了。”他动了动嘴唇,可惜隔着门,司蔻看不见他的祈求。
她说。
“是你啊。”
除了你,还有谁能暗算到我呢?
男人脑子轰的一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宴会开始之前,你去了哪里?”
“御花园的亭子里,跟表哥和司清澜……”
表哥很早就来了宫里,找他过去也是吩咐关于和亲的计划,还有提醒他……曹焕颜违反计划,往司蔻点心里下毒的事。
走的时候他还莫名其妙的问了句,今天这茶怎么有些甜。
甜?
“我喝了杯茶。”
短短五个字,齐瑜说的很是艰难,每一个音都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齐瑜。”
司蔻推着轮椅来到门边,一只手按上锁,却迟迟不肯打开。
齐瑜头靠着门,又冷又硬,硌着很不舒服,他却舍不得挪开。司蔻叫了声他的名字,就再没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最后判决的犯人。
半晌。
又下起了雨。
司蔻一愣,连忙转身过去拿伞,再回到门边时却是毫不犹豫的开了锁。
齐瑜猛地跳起来,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痛苦和落寞。
“路上小心。”
司蔻迅速把伞塞给他,转身又关上了门。
男人看着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算是无罪释放了吗?他往外走了几步,站在了院子中央,觉得司蔻的卧房……就像一座孤城。
雨淋湿了他的衣服。
齐瑜指腹摩挲着伞柄,缓缓撑开的那一瞬间,暖意蜂拥而至。
感觉跟抱她的时候一样。
司蔻透过窗缝,只能看到从伞沿垂下的水珠。
她闭上眼,齐瑜的轮廓清晰无比,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这就是咫尺天涯的感觉了吗?
齐瑜在院子里站了一夜,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玉佩,司蔻亲手雕的。
……
天边泛起鱼肚白。
司蔻揉了揉发酸的眉眼,玉珠端着清淡的小菜推门进来,熟练的给她捏着肩膀。
舒服的叹一句,司蔻正小口小口的喝着粥,院子外就传来少女娇俏灵动的嗓音。
“司蔻!”
陆盈盈提着裙子,小跑着过来。
“司蔻!今儿个姐妹们约着去桃花苑溜达溜达,怎么样?要不要去散散病气?”
小姑娘一屁股坐她对面,脑袋搁在交叠的双臂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她。
司蔻笑了笑:“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陆盈盈扳着手指头:“那咱们现在,有你、我、柳姝月、王迎春,还有个新朋友,你不太熟,皇商宋家的闺女,宋汝烟。”
司蔻心说,这些人她其实都不是很熟。
陆盈盈性格开朗活泼,又出手大方,为人仗义,在圈子里人缘颇好,至于那柳家小姐……
“你不是一向看柳姝月不顺眼?”
“那、那是我大度!”
陆盈盈坐直了,微扬着下巴:“除了王迎春,还有谁愿意带她出去玩啊?看着……看着也怪可怜的。”
“而且,她本性也不是很坏啊,”少女皱着一张小脸:“都怪她那个小家子气的娘,老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
司蔻挑眉。
陆家跟柳家不同,只有陆盈盈这一个闺女,而且这种百年世家,最是讲究嫡庶之别。她从小在糖罐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间险恶,毕竟有个妹控哥哥,也不用担心这些。
柳家,说白了就是个“暴发户”。在大雍这种社会环境里,白手起家、草根丞相的人物只会在话本里受到追捧。
“诶对了,你要戴我们一起买的那支玉兰花簪子!”
司蔻看着她摇头晃脑,努力让那只“小蝴蝶”更显眼的动作,没忍住笑开。
“行。”
心力交瘁的一夜,出去走走也好。
……
桃花苑。
刚下过雨,山道有些滑。幸好这地方的主人也是个懒性子,又单独开了一片园子种桃树,本来是用来方便摘果子的,这下倒便宜了司蔻一行人。
“这里就是了。”
管家笑眯眯的为小姑娘们带路。桃花苑是大雍皇城有名的风雅之地,陆安公子也是这里的常客,经常跟着他过来玩的陆盈盈,管家也很是熟悉。
倒是……
这位跟陆姑娘最要好的清平郡主,他却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在哪儿见过呢。
管家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转身就去找自家少爷去了。
唉,糟心呐。老爷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晚年在这里养个老都不安生,出了那档子事,怎么敢放心把家业交给少爷啊。
“啊!”
管家听见这惨叫,先是诧异了一瞬,怎么……是个女的?今日不是少爷练武摔着了吗?
双腿却是比脑子反应快。
等匆匆赶到园子里的时候,他家少爷却是愣愣趴在地上,这一看不得了!
哎约喂,少爷怎么把人家陆姑娘给扑倒了呀!
那一嗓子也喊来了其它喜欢凑热闹的游人,其中不少还是些思想不怎么开放的“知识分子”。
“安伯。”
司蔻淡淡瞥了管家一眼,后者瞬间会意,连忙又退回去拦住来人。凭他那长袖善舞的能耐,司蔻倒是放心。
“还不快起来?”
这话司蔻是对着萧逸枫说的,却是陆盈盈先回过神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一把推开他,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
看着手臂上渗着血丝的擦伤,都快要哭出来了。
萧逸枫有些不知所措。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
“对、对不起,你别哭了,那、那个,我让人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陆盈盈奇迹般的收回了眼泪,狠狠瞪着他。
后者一愣一愣的,缓缓道:“诶,还真没哭了。”
“……”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还不快去!”
“哦、哦,好好好。”
萧逸枫连忙唤过来两个侍女,看着陆盈盈走远后,才不情不愿的挪到安伯旁边。
“安叔。”
“你啊……”管家很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自己去找老爷领罚吧。”
“别!安叔,救我救我!”
隔着老远,司蔻都能感觉到萧逸枫强烈的求生欲。
“咳咳。”
还有客人在呢,萧叔叔的老脸都要被这逆子给丢尽了。
安伯面上倒是没怎么尴尬,萧逸枫却是不好意思呆在这,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不得不说,几十年前江湖上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惊云剑杨随安,还是这么厉害。
司蔻每次来找自己的忘年交萧闻声,都是穿黑衣戴面具,遮的严严实实,安伯还真没见过她的模样。
她刚才也注意到他似有若无的打量,若是再多待一会儿,就能认出来了吧。
要是问起流云山庄之前的第一富,十有八九都会回答,江南萧大财主。他是真真切切把正经生意做满整个大雍的,甚至在南昭朝丰都有不少铺子钱庄。
这样厉害的一个商人,却是天生不能习武,若不是有好兄弟杨随安护着,怕是早就被人弄死了。
十几年前带着亡妻之子,来到这皇城住着,建了个桃花苑,也算是大隐隐于市。
萧逸枫就是他唯一的儿子,磕磕绊绊的拉扯大。好在没有养歪,挺根正苗红的一棵小白杨。
最近却不知道怎么的,开始钻研起武功来。可惜他跟萧闻声的体质一样,练不得功夫。
正跟他爹赌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