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雨势隐隐增大。
下了船的林初和马力,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怀里抱着裹着油纸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小姐,应该快到了,我如果没记错,前头再有一里路就有一间客栈,您等下赶紧泡个热水澡,这病才刚好,可别又病了,不然少爷肯定饶不了我。”马力有些担心林初的身体。
“放心,我没那么娇贵,上次生病,主要是被某些人吓到了,那煞神是京城里的大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再碰到!”林初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心没肺地想着等下进了客栈,先点他个十个八个菜,走了这么久的路,真是快饿死了。
“唉。”马力无奈地摇头,这二小姐和少爷难怪感情那么好,这两个人的脾性,简直了。
一里路不长,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客栈门口,两匹马栓在树下甩着尾巴。
“兴旺客栈。”林初抬头念了出来。
手上抱着行李不便,林初“哐”地一脚踹开客栈紧闭的门。
“欸,没人耶。”林初转头对马力道。
“小姐,先进去吧,别着凉了。”
楼上“噔噔噔”跑下一个人,甩着手里的抹布往外轰人,“哎哎哎,你们干嘛的,这里不接客。”
“呸,”林初看着飞舞的灰扑面而来,连声呸了好几下,大怒,扔下行李,用力拍了下桌子,“你给姑奶奶我态度好点!小心我砸了你这家破店!”
“小姑娘口气挺大。”楼上缓缓走下一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她冲站在一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扁扁嘴,上了楼。
“如今这世道可真是变了,有钱也不做生意了。”林初坐下,抱着手讥讽地道。
女子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自嘲地笑了笑,“这位小姐,不是我们不想做生意,实在是没办法,”她顿了下,看着林初怒气未消的脸,才无奈地继续道,“我家掌柜的生了重病,这病……会传人……”
“啊?”林初闻言一惊,转过头看着女子愁苦的面容,怒意瞬间消散,满脸都是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家有病人,什么病?我从小看了不少杂书,也许能帮上忙呢。”
“没事,不知者不罪,”女子摇了摇头,“不过你恐怕也帮不上忙,大夫诊断,是肺痨,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改命了。”说完,她的眼泪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林初看不得别人哭,这么好看的女子哭起来更是让人心碎,她想了想,开口道:“你……”
“夫人!夫人!掌柜的晕过去了!”伙计从房里窜出来,站在楼上冲着底下喊。
女子倏地抬头,焦急道:“快!快去请赵大夫!”说完提起裙摆上楼去了。
“哎!”伙计高声应道,端着痰盂就往楼下冲。
也许是跑得太匆忙,他绊了下脚,直直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痰盂也脱了手,飞到了地上,里头的血污溅了一地。伙计也顾不上收拾,连声喊着“对不住”,向林初二人告了罪,连伞都没打就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门。
污血扑面而来,唬得林初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肺痨咳出来的血,碰到是要死人的。
“伙计,出了什么事?”一道人影急急地从后头奔来。
“欸,大个子!”林初碰到认识的人,激动地挥了下手。
“小姑娘!你怎的在这儿?”赵实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我……”林初被问才想起来自己是离家出走的,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傻笑着掩饰。不过林初从小就不同寻常啊,尴尬只是暂时的,笑了一会儿,她就反问赵实,“大个子,那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又得了新的差事?”
“这……”赵实又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想起他家大人之前交代的保密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转移话题道,“你叫我赵实吧,大个子听着怪傻的。”
“林初。”林初报完自己的名字,又指着旁边道,“马力。”
赵实拱手,马力也回礼,算是认识。
林初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拉过赵实小声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着谁出来的?”
赵实赞叹地看着林初,“你怎么知道我是和我家大人一起来的?”
林初差点也想吐血,早知道不喊这个傻大个了,没想到那个煞神也来了。她拍拍脑袋,转身拉过马力,问道:“现在出发,下一座客栈有多远?”
“恐怕……这方圆十里都找不到第二间。”马力回答。
林初无力扶额,老天爷这是在玩她吗,这下跑都跑不掉了,碰到这个煞神,可就是玩命的事了!
不过片刻光景,赵大夫就到了,他绕过地上的血污,径直奔向楼上。
过了好一会儿,楼上传来凄楚的哭声,大夫摇着头出了房门,伙计陪着大夫下了楼,对着林初他们,拱着手便央求道:“几位客官,夫人让小的求各位多留一会儿,替我们给县丞大人做个证。”
“怎的,你家掌柜他……”赵实见他们脸上皆是惋惜,忍不住开口问道。
伙计抬起衣袖抹抹眼睛,摇着头难过道,“不成了……没气儿了……”
“余才,”掌柜夫人推开房门,站在楼上对着下面的伙计吩咐,“你给客人们备好饭菜,再出门去请县丞大人过来,开个文书,我们好快些将老爷入土为安……”说着说着,像是忍不住了,脸埋进手绢里又抽泣起来,像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软弱,不一会儿她就回了房,一直到关上门,脸都不曾再抬起过。
林初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要如何安慰这个丧夫的可怜人。
“唉,太可怜了,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爹那时恐怕比这位夫人还要难过,”林初鼻子有些酸,也有点想哭,“现在我长大了,还天天气我爹,现在还离家出走,马力……”
站在一旁的马力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小姐,想回家了吗?”
林初泪眼迷蒙地抬头看向一旁的马力,正要回答,突然发现墙角阴影里靠墙倚着一个人,看着楼上,若有所思,瞪大眼仔细分辨,正是林初听了名字就想逃跑的煞神——楚慈。
一时间冰雪、桃花、海水、血刀、闪电的画面,在脑海里交错闪过,透骨的寒意从背后升起,她下意识地想跑,双腿却瞬间无力,只能伸出手,指甲死死抠住旁边的柱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楚慈偏过头,看见林初,只觉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白马寺竹林里那个有些小聪明的小姑娘,他摸摸腰间的刀,将食指置于唇上,示意她噤声,不要走漏了他的身份,那头腿软的林初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惹他不快,像对那个犯人一样,飞出一刀扎穿她的腿。
“明早若是放晴,我送您回家可好?”
马力没有听到林初的回答,以为她太过伤心说不出话来,贴心地为她做好了安排。
林初这才回过神,不停地点着脑袋,恨不得现在就能离开这个地方,和煞神同处一个屋檐下,连每一次呼吸都是压抑的,太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