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东。

运河穿城而过，将扬州从中间一分为二，西城多是官家府第，而东城，依靠着漕运和富商们的定居，近些年，小摊小贩和连街而起的商肆将东郭自东向南延伸，商业越发蓬勃繁荣。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如今的扬州竟还比京城更热闹！”

青石铺就的喧闹的街道上，人海如潮，吆喝声此起彼伏。有挑着扁担倚在墙角摆摊的，有在桥边墙角支张桌子立个幡子算命卖药的，有赶着牛车拉着骡子运送货物的，还有在位置最好的空地上撩摊卖艺的。

扬州城里很少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大都慢慢悠悠地一摊一摊地逛过去，每个角落都不放过，目光细致地扫上一遍才心满意足，有些人更是停下脚步驻足观赏湖边景色。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客栈，时近正午，临街的窗户全都大开，客人们一边品尝美食美酒，一边观赏扬州盛景。

“哎哎哎，你看你看，好厉害！”林初左手握着枝糖葫芦，右手握着块光亮的沾满白芝麻的牛皮糖，腮帮子被山楂塞得鼓鼓的，嘟起嘴叫住在前头带路的马骥。

“怎么了？又要吃什么？”马骥转过头，手摸进腰间的荷包就要掏钱。

“扑是扑是，”林初好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大山楂，举起糖葫芦串指着那一块人群渐渐聚集最多的不时传来叫好鼓掌声的地方，“你看那小姑娘，她钻进花瓶里了耶！”

她又咬了口手里的牛皮糖，嘴角沾上了两粒白芝麻，口齿不清地继续道：“京城的杂耍艺人只会喷火顶碗吞剑什么的，我还没见过玩儿这个的！”

说着，两只手举得高高的，将糖葫芦和牛皮糖高举过头顶，然后，挤进了人群中央。

“……”身后跟着的楚慈一行人只得跟了上去。

“让让，让让，不好意思……”马骥一路拱手陪笑，向观客告罪，带着楚慈他们成功地挤进了看得最清楚的中心地带。

只见中间的空地上，此时架起了一口巨大的铁锅，锅下点燃了木柴，锅内是微微冒着小泡将要沸腾的油。

一身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的大汉抱拳吆喝道：“各位看官，兄弟王三，初来乍到贵宝地，也不会些别的，只会些杂耍技艺傍身，这是我的女儿，李子，”他伸手指向一旁低着头的小姑娘，“今儿由我们父女俩给大伙逗个趣，诸位要是看得开心，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给我们爷俩叫个好！献丑了！”

“好！”身边忽的响起一阵鼓掌声，吓得林初手里的吃食差点没抓住。

只见那王三卷起衣袖，边卷边道：“现在，我要将铜钱放入这将要沸腾的铁锅内，等下赤膊将它捞上来。”

见围聚着的人们都张大了嘴，他又得意地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肉体凡胎的，怎么能受得住油锅的煎炸，不过我少时有一神仙入我梦来，传授了我一套内功心法和一张强筋健骨祛病除痛的仙方，我自打那时起，日日用这药内服外敷，如今外表看着和普通人无二，不过内里早已练成了铜皮铁骨，便是少林十八罗汉也不如我硬实。”

“吹牛！”人群里有人嘘道。

王三也不生气，“是不是吹牛，稍后便知。”

只见他双腿向左右跨开，扎了个蹲步，双掌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然后轻微抖动着向前伸去。

“这……这是在运气吧？”人群里有人小声讨论起来。不过下一刻就淹没在嘈杂喧嚣的人声里。

“花里胡哨的花架子罢了，街头卖艺的能有几个真功夫的。”一旁的莲生冲地上吐了颗山楂籽，歪七扭八地站着，一手举着串鲜红的糖葫芦，一手搭在马骥肩头。

他将手往前伸了点，将糖葫芦递到马骥嘴边，问道，“来一颗？”

马骥张嘴叼了一颗咬下，含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道：“你也别这样说，人家带着女儿讨生活的也不容易，这玩意儿，不就图个乐嘛！”

江莲生听了，赞同地点头，他又凑到马骥耳边悄悄地说：“待会儿给块大的银锭子，那小姑娘看着怪招人疼的。”说完，又咬了口糖块，嘴里融化的甜意，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马骥看向站在墙角不声不响眼神有些呆滞的小女孩，没有同龄女孩的灵动活泼，瘦弱得确实让人心疼。

没人注意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楚慈，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时，他的眼神蓦的加深了。

这时，那王三像是运气完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一刻，手臂立马插进了已经开始“咕噜咕噜”泛着大泡的滚油里，不时有两滴油溅得高高的，溅出了锅，离得近些的人忙不迭地向后退。

只见王三左一下右一下地在锅里大力搅着，没多久，他的手夹着枚铜板从锅里拿出，手臂除了有些红连个泡都没出，竟真是练了一身铜皮铁骨不痛不痒。

“好！”喝彩声霎时而起，伴随着一阵阵的掌声，地上响起叮叮咚咚的金石之声，原来是有人砸起了赏钱。

王三拿过一旁的布巾子擦着往下滴油的手，“李子，快跟各位老板道谢。”

那小姑娘端起铜盘挨个接过赏钱，小心翼翼地挨个说过去一句“谢谢”。

待走到林初他们这块儿的时候，小姑娘照例先怯怯地说声谢谢，端起盘子到他们眼下，此时上头零零碎碎已有不少铜板和碎银子。

林初一口咬下最后一颗糖浆包裹着的山楂果，拍掉手上沾着的芝麻粒，转头就把手伸进马骥荷包里掏钱。

“哎哎，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拉住她乱动的手，今日的跟班小弟马骥很自觉地打开荷包掏了块小银锭子放在盘子里。

“嚯，够阔气的！”一旁围观的人皆是惊叹。

小女孩又低着头小声地道了声谢。

后面的楚慈从腰间块掏出块碎银子，手腕微微一转，银子稳稳当当地掷到了盘子上。

又是一声怯怯的道谢。

楚慈手又抚向腰间，掏出几枚铜板：“小姑娘长得倒是极为可爱，这钱给你拿去买糖吃。”他手掌摊开向前，脸上微微笑着。

小姑娘怯懦地回头，看向油锅旁的父亲，王三笑得极为亲切，对她点了点头，“拿着吧，这位公子给你的，待会儿自己去买糖吃吧。”然后又抱拳对楚慈道了声谢。

李子转过头，看着楚慈脸上的微笑，慢慢地伸出手，手腕露出，手臂瘦得跟细竹子似的，在她就要够到铜板时——

楚慈握住她的小手，覆手将钱放到她的手心里，轻轻地将她的手合上握紧，低声问道：“小姑娘，你知道扬州的马府平园吗？”

李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哎，干嘛呢干嘛呢，你看小姑娘可爱想拐回去是不是？”马骥笑着打趣，“实在稀罕自己生一个去！”

林初和莲生也回头看过来。

楚慈笑笑，对李子道：“去吧。”

小姑娘瘦瘦的身影又向下一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