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不远处的城门口支着几顶竹子搭起来的茅草棚子。

茅草棚下，头发有些花白的阿公阿婆们佝着腰背，从木头箱子里拿出碗碟摆放在小桌上。

“嘿哟！小后生们，旁边让让！小心溅到你们！”苍老又有力的吆喝在耳侧响起。

就连楚慈也侧头看去，原来是位六十岁的老朽抬着锅热水要往墙角下冲。

“老刘！”马骥挥着手迎上前，熟练地打着招呼，“您老刚出摊儿啊？”

老伯耷拉着眼向上一瞅，“哟，是骥哥儿来了啊，今儿可起得够早啊，又在外头玩了一夜？”老伯凑近他的耳朵悄悄问道。

下一刻，老伯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昨天夜里没听见你爹悬赏找你的消息啊？”

马骥一把接过老伯手里的锅往墙角一泼，一手抱着锅，一手推着他，“我起得早行不行啊！快点快点，我都饿死了，煮四碗你的拿手馄饨来，我今儿带朋友一起来吃的，我可夸了海口了，你这手艺，比一品楼的大师傅还好吃呢，你可别让我丢脸了！”

说着，马骥凑在他的耳边，指着双手背在后头的楚慈努努嘴，小声道，“看见没，这是我京城来的朋友！”

老刘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的楚慈，一旁胳膊拄着桌面撑着下巴，浑身懒洋洋的莲生，还有个娇娇小小却格外引人瞩目的小姑娘，老刘的目光在林初乌青的左眼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仔细瞅了瞅眼前喋喋不休的小子，摇摇头，“那两个小子可比你俊多了。”

“呃——”马骥顿时话都憋回去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挤出来一句，“屁话！小爷可是扬州第一少，多少姑娘追我后面跑，小爷都不带搭理的！”说完傲娇地飞了个白眼。

老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回他：“你得多谢老天让你投了个好胎，多谢你爹赚的金山。”

“你——”马骥再次吃瘪，“老刘，这么久没见我，能不能好好聊会儿？我这儿可是在替你打算呢！你可要好好做，配料放的足足的！我这京城来的朋友一吃美了，到时候回京城给你一宣扬，到时候你老刘馄饨可不得了欸，达官显贵排着队来请你上门做馄饨嘞！说不定，皇上还请你去皇宫里做御厨呢！”

马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像是说的都已成了真，满脸贼笑，“到时候，苟富贵，勿相忘啊！”说完，他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将锅顶过头顶，做了个夸张的揖。

老刘食指大力戳了下他的脑门，“臭小子，花样倒多！全和你老爹学的花里胡哨的。”

“哎哟，疼！”马骥捂着脑门委屈地扁着嘴道，“哪有，他们都说我和我爹不像，我姐和我爹学了个十成十地像呢！”

马骥心想，我这脑袋招谁惹谁了，才一早上，挨了两回戳了，你们一定是嫉妒我的聪明才智，一定是！哼！

“哼，臭小子。”老刘笑骂一声，向支在墙边的炉子走去，边走边说，“做御厨什么的我们老百姓可不敢想，温饱不愁衣食无忧，生活无虞，老头子我就很满足了，进京进宫这种事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去做，你到时候回来给我说说京城长什么样，我请你吃馄饨。”

马骥一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小爷我就去京城里头好好转一转，到时候我给你带礼物啊老刘！”

“那老头子我先提前谢过骥哥儿了。”老刘这边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停，只见他左手摊着块馄饨皮，右手握着筷子夹了一小块鲜嫩的肉糜，手指这么一捏一转一拧，一只只小巧的小馄饨从他手中落入碗中，掀开锅上严实的木盖，涌动的热气扑面而来，老刘手腕翻转，碗中的馄饨划出一道弧度，一只只落到冒着蒸汽的滚水中，至此，再度盖上木盖，水汽散开，谁也不知这底下在发生什么奇妙的变化。

“动作真快啊。”林初双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刘的动作，一脸惊叹。

马骥从一旁拿出四个瓷碗，熟练地一字排开，耳朵尖地听到林初的话，头也没抬地回她，“你们可别看老刘摆的是这么个小摊，他平常这一早上，起码得包上千只馄饨，这动作可不得快嘛！”

老刘笑而不语，下一刻掀开一旁的一口表面乌漆墨黑的缸，压在缸里的热气顿时藏不住了，瞬间氤氲开来，老刘的脸在热气里若隐若现，他手中的木勺挥舞，摆在案板上的四口碗霎时也开始散着丝丝的热气。

离得最近的林初鼻尖微动，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突然加入的，丝丝缕缕的热腾腾的独特气味。

马骥净了手回来，入眼便是林初顶着只乌黑的眼圈，眯着眼有些沉醉的表情，他冲坐在两边的楚慈、莲生努嘴，悄悄道，“莲生，等会儿回去画下来。”满脸的跃跃欲试的恶作剧的表情。

莲生转头看了眼，冲马骥心领神会地眨了下眼，男孩子天生的恶趣味一点就通。

楚慈无奈地摇头，小朋友一夜没睡还挺有活力。

不一会儿，老刘端着托盘，四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四人面前，林初看着面前乳白色的汤里，缓缓浮起微黄的油脂，青翠的葱丝，深色的紫菜，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率先舀了颗有些剔透的馄饨，吹了吹还未散去的热气，甫一入口，林初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她感觉嘴里的馄饨像是活了过来，入口即化的薄皮，弹性十足的肉馅，每一口还带着莫名的鲜味，这是一种难以表达的感觉。

马骥看她吃得这么香，早就忍不住了，也拿起一个勺子，大口大口囫囵起来。

坐在旁边的莲生看着这俩姐弟，头都快埋进碗里了，眼中满是疑惑，这是，饿的吧。

他看向楚慈寻求解答，楚慈挑了下眉，拿了个勺子递给他，“尝尝吧，看他们吃得像猪似的，味道应该还行，毕竟是能开到京城里的味道呢。”

马骥抱着碗，挥着勺子，分不出嘴来反驳，只能“哼哼”着表示抗议，林初压根儿没听见，她现在全部的关注都在眼前这碗看似平平无奇的馄饨上。

“唔……真不错呢！”吃下一颗馄饨的莲生，夸完这一句，就继续埋头苦吃。

楚慈看着面前三个低着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舀了勺汤，一口，慢条斯理的第二口，第三口……

假如林初看到这一幕，大概心底的桃花树又要开花了，长得像画的人，做出的动作也像画里的仙人似的，这可比路上风景下饭多了。

不过，此刻，在林初眼里，大概楚慈的魅力，敌不过一碗路边小摊的清汤馄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