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马上正说着话,不远处的前方迎面走来三位姑娘,待魏旭看清中间的姑娘是谁时,忽然觉得脑仁生疼,还不等他开口,就听中间那位穿素色裙衫的姑娘用细柔娇美的嗓音说道:“悦云见过临川王殿下。”
牧元璟对眼前说话的姑娘毫无印象,是以并未开口。
魏旭见状忙招呼道:“周姑娘,林姑娘,白姑娘。”
三人之中只有白娟给魏旭还了礼,她的父亲在京城做着芝麻大点的小官,这京中稍微有点脸面的人物都能难为父亲一下,她可没有周悦云和林湘儿的底气。
周悦云还维持着问安的姿势,谁知牧元璟只在被她拦下的瞬间停了片刻,随即未曾理会她准备打马继续前行。
眼瞅着眼前的男子即将离开,周悦云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甘,她在马行走的前一刻将声音放得更柔,“还未恭贺王爷新婚之喜,悦云祝王爷和王妃两相情合,白头偕老。”
她站在马前,面上虽然带着盈盈的笑意,眼中却隐约蓄起了泪水。
牧元璟看着眼前莫名湿了眼眶的姑娘,心下有些腻烦,声音便带了些冷淡,“多谢。”
说完打马绕过挡路的人离开。
魏旭匆匆跟三人告别,紧随在后心下喟叹,这周丞相的二女儿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都及笄两年了还死扒着王爷不放,要是之前王爷未娶妻,周二姑娘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如今王爷都已经成亲了,娶得虽不是情投意合的姑娘,可王爷的脾性旁人不知道他魏旭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既然娶了王妃,哪怕不是王爷喜爱的姑娘,王爷也断不会再看旁的女子一眼,周二姑娘如此执迷不悟,当真让人同情。
心上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周悦云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愈来愈多,一旁的林湘儿适时递过绢帕,话里带着安慰,“周姐姐莫哭,临川王怕是还不知姐姐的情意。”
没错,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周丞相府上的二小姐爱慕临川王,偏偏只有临川王本人不知道。
白娟默默地陪在一旁,听林湘儿继续说道:“也不知那临川王妃什么模样,经商家族出来的女儿如何配得上让皇上给她和临川王赐婚。”
周悦云垂着泪,一副心碎欲厥的样子,“我知他定是不愿的,可是上意不可违,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一句话似叹息似留恋。
白娟心下厌烦,在她看来临川王连周悦云是哪号人物都不曾留意过,如今周悦云却在大街上哭天抹泪的,好似和临川王两情相许,有莫大的关联一样,倒叫她觉得周悦云不是有病就是病得不轻。
今日要不是父亲硬逼着她来恭维讨好这两位,白娟才懒得看这两位姑娘在大街上上演姐妹情深,回去她可得跟父亲说一声,以后可千万别再让她和这两位来往了,真是让她反感到隔夜饭都能呕出来。
周悦云和林湘儿又絮絮地说了会儿话,主题不过是贬低临川王妃,白娟候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些,好让她尽快逃出这场折磨。
或许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她的心声,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周悦云收了眼泪细声细气道:“今日就不与你们同去点妆阁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这便回府了。”
两人送周悦云上了马车,看马车走远后林湘儿看都没看白娟一眼,开口道:“白姑娘见谅,我忽然想起家中有事,告辞。”
林湘儿根本不等白娟回答,扶着丫鬟的手上了早就候在一旁的马车,白娟身边的丫鬟半稥不平道:“这林姑娘怎能如此怠慢您。”
白娟笑了下,浑不在意,“她父亲是侍郎,我父亲只不过是个四门博士,她又如何瞧得上我,走吧,回府。”
旁人看不上她,日后她也不往前凑,省得讨了没趣。
——
策马回王府的路上,魏旭小心地窥视着主子的情绪,冷不防牧元璟开口道:“有话直说。”
魏旭想了想,仍旧压不住心底的好奇,“王爷当真不记得周姑娘?”
牧元璟蹙眉,“哪个周姑娘。”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魏旭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叹息,“就是刚刚路上给王爷问安的姑娘,周丞相的二女儿,周悦云。”
“本王记得,周丞相的长女去年嫁给了本王的八皇弟。”牧元璟回忆了下说道。
“周悦云就是永定王妃的亲妹妹。”
想起方才突兀湿了眼眶的女子,牧元璟眉间带了些许嫌弃,“本王为何要记得她,她和本王有何干系。”
魏旭心下汗颜,王爷您说的对,只有王妃和您有干系,旁的乱七八糟的人凭什么让您记得。
两人说话的功夫到了王府,牧元璟翻身下马,门口的侍卫接过马缰,魏旭紧随其后走进王府,正看见几步开外的永安快步走来。
不用牧元璟开口,永安便道:“王爷,王妃回府后先是用了膳食,然后又看了会儿书,如今午觉刚歇完,正在花园散步。”
牧元璟心下想她倒是悠闲,吩咐永安道:“告诉王妃,本王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得了闲再带她逛逛王府,给王妃传完信后叫林宁来书房。”
永安领命离开,牧元璟带着魏旭进了书房,书房伺候的小厮给两人上完茶后,无声退出书房,牧元璟看着袅袅升起的茶气,轻轻出声,“城南的案子,你怎么看。”
魏旭正了正身体答道:“属下觉得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更像是熟人作案。”
“如何得出的结论。”牧元璟喝了口茶问道。
魏旭答道:“被害人家的大门没有被蛮力破坏,属下感觉更像是里面的人开门放凶手进去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是翻墙进入,杀人后,打开大门逃跑。”
牧元璟否定了第二种说法,“死者和凶手一定是相识的,现场的残肢上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说明死者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凶手用离魂香迷倒,以至于在被分尸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也就没有发出呼救声。”
魏旭提出了疑惑:“有没有第三种可能,死者是在睡着的时候被离魂香迷倒的?”
“不会,死者休息的那间屋子的房门和死者家的大门都没有外物破坏或者损坏的痕迹,可以确定房门和大门是死者自己在里面打开的。”
牧元璟想了想,接着说道:“唯死者的指甲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硬生生扯了下来的,我们需要找出能够如此残忍得虐杀死者又和死者相熟的人究竟是谁。”
魏旭了然地点了点头。
牧元璟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据死者婆婆所说,他们一家没有什么仇人,平时为人也规矩老实,死者的丈夫更是懦弱胆小,可是几个月之前死者的丈夫却敢抛弃怀孕的妻子然后带着一个寡妇私奔,这件事情或许就是本案的关键。”
魏旭跟着陷入沉思,忽然书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永安的声音,“王爷,林统领到了。”
牧元璟看了魏旭一眼,魏旭起身开门,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墨发黑衣的男子,男子五官硬朗,英眉似剑,浑身气势肃杀,他抱拳行礼道:“属下林宁,参见王爷。”
“眼下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林宁沉声答道:“王爷可是要属下去调查城南碎尸案一事?。”
牧元璟摇了下头,“本王要你去查出死者丈夫的行踪,以及现下在何处落脚。”
林宁领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利落地退出书房。
林宁离开后,牧元璟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忽然心脏一阵悸动,随后寒气以心脏为出发点向四肢百骸快速扩散,不一会儿的功夫,竟连手指都有些僵住了。
魏旭没料到牧元璟毒发的频率如此快,他的身上已经没了药,急忙喊候在外面的永安进来。
永安手忙脚乱地跑进书房,中间还被门槛绊倒了,可他顾不得膝盖传来的痛楚急忙爬起来,掏出药喂进主子的嘴里。
喝了药没多久,面色苍白的牧元璟渐渐恢复过来,魏旭心中很是担忧,“永安,王爷毒发的时间间隔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永安面上发苦,“最开始一瓶药能顶两天,半年前开始只够撑一日,如今夜里还好些,白日里两个时辰便要喝一次药。”
魏旭心中一凛,“李大夫还没查出王爷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吗?”
牧元璟服了药之后身体感觉好了很多,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瓶,面上看不出悲喜,出口的话亦不含任何情绪。
“此毒名为红颜枯骨,毒发时身体寸寸被冰封,保持死时的模样,故称红颜,死后七日,瞬间化为白骨,所以叫红颜枯骨。”
魏旭急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喜悦,“王爷,既然知道了名字,何时可以解毒?”
牧元璟轻扯了下嘴角,发觉是徒劳后便放弃了,“无解,李大夫查遍医书孤本,未曾有解毒的先例。”
若是有,何以会苦等到现在。
魏旭咬紧牙关,握拳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永安突然跪倒在牧元璟面前,“王爷,奴才求求您了,让林统领跟在您身边吧,万一没人在您身边的时候您毒发了,再没有林统领跟着可怎么办啊。”
是了,红颜枯骨毒发的时候牧元璟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无法自行喝暂抑毒性的药。
牧元璟的视线散在空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他摩挲了下指尖,把另一只手中的玉瓶放到桌子上,沉默许久后终于松了口,“去通知林宁罢。”
得了主子的允许,永安迅速地站起来往书房外跑去,牧元璟视线对着窗外对魏旭说道:“你也出去罢,去找方慕北,看看从残肢上还能查出什么。”
魏旭欲言又止地抖了抖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他沉默颔首退出书房。
窗外大片的暖阳透窗而进,牧元璟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打在人的身上本该暖烘烘的,可是自从五年前的秋狩,他替皇兄挡了一剑因而中了红颜枯骨的毒之后他的心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了,即使阳光烘热了身体,却始终无法驱散已入肺腑的寒毒。
从前他不喜让人跟在暗处是因心中仍抱有一丝解毒的希望,况且从前毒发得未曾如此频繁,而今他也有些怕了,怕哪一日悄无声息地死去。
一丝几不可见的颓然笼罩在牧元璟身上,他闭目迎着暖阳微微抬起头,骨节分明的右手附在情绪极少显现的双眼上,绝望的气息慢慢晕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