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老四！老四呢？”村长大声呼唤着老四。

“坑里呢！”一个工人指着地窖坑。

由于盖房子事多活杂，老四又不能安心地把工程全权交给宫师傅管理，而自己做甩手掌柜。一来是怕宫师傅应付不过来，毕竟他是第一次独立负责整个项目，二来是想着有自己在现场看管着，工人就不敢浪费材料以及偷懒了，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富豪，能省则省。老四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倒卖粮食、种子、化肥等，但今年自己的心思和精力几乎都放在盖房上了，所以倒卖的生意基本是搁置了。老四成天在工地转悠，干些杂七杂八的零活，老四心想，权当是打工了，给自己打工，虽然没工钱，但也是变相地省了钱了。

前天老四看到了那个地窖坑，他突然心血来潮，想独自把地窖砌起来，毕竟自己也尝试着砌了小半堵墙了，砌墙和砌地窖都差不多，都是垒砖嘛！加上小时候也见过别人砌地窖，所以老四信心满满，他在坑内竖了个梯子，又放下去砖块等材料，绕有兴致地砌起地窖来。由于这个区域冬天气候干燥寒冷，所以一般家庭都会在院子里面挖个坑，砌上个地窖，用于储存白菜、萝卜、土豆等蔬菜，所以也可以把它说成是菜窖。村长呼唤这会儿老四正在坑里快乐地砌砖呢，好像小孩子搭积木一般。

村长旁边站着一位身着浅灰色工装，约三十岁的男子，这名男子有着早熟的啤酒肚，不过却与其它肢体部件毫无违和感，他那圆润的身材恰到好处地把本应宽松的工装穿出了修身的感觉。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简单和纯真，他的面色红润，让人不自觉地想到《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话：“怎么又红了？防冷涂的蜡！”

两人见坑内半天也没探出脑袋来，便走到了地窖坑边。

“老四，上来！”村长低头冲着坑内喊了句。

老四蓦然抬头，发现是村长，于是就爬着梯子上来了。

“村长，啥指示？”老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村长指着身旁的工装男说：“这位是乡里派来的，说是啥……管防人？”村长向工装男抛去了请教的目光。

“人防！”

“对！人防，瞅我这脑子，我就说嘛，防啥人啊。人家是人防的专家，也是乡里领导特意请来给你指导工作的，让专家跟你说两句话。”

人防专家？啥意思啊，不是已经来了个贾总了吗，刚把他捋顺，咋又来个专家？老四心里嘀咕着，得儿，吃一堑长一智，可别顶撞专家，要不然没好果子吃，得沉住气，姑且先看看这位人防专家要干啥吧。

“专家好！”老四跟人防专家握了个手，然后他掏出烟，递给了专家一支，又递给了村长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

人防专家接过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给村长点上了，自己也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捏着打火机指了一下老四，老四摆手说：“不用我这有。”同时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烟。

“专家，这人防是干什么的？”老四问。

“人防就是人民防空，懂不懂？”人防专家说。

“人民……防空，啥意思？不懂。”老四摇着头。

“哎呀，你咋啥也不懂啊！就是防飞机、防炮弹、防打仗！”人防专家有些许不耐烦。

“防打仗？咋地？鬼子还能再来进村扫荡啊！”凑过来的二嘎笑着说。

“去去，干活去！”老四推了一下二嘎。

“二嘎你别瞎掺和！”村长说。

“不是，村长，这打仗跟我有啥关系吗？”老四摸着自己的腮帮子，好像牙疼一样。

村长也有些疑惑，是啊，这和平年代，难道要有战争了？不能啊。村长咳嗽了一声，仰着头说：“你咋啥也不懂啊，哎呀！让人专家给你解释解释。”村长说完，把脸扭向了人防专家。

人防专家吸了口烟，“我问你，你在这砌啥呢？”

“地窖啊。”

“干啥用？”

“冬天储菜用呗，夏天还能冰西瓜呢……”

“防空洞听说过没？”

“防空洞……听说过啊，但我这是菜窖啊，不是防空洞。”

“这一打仗，你这不就能当防空洞了？”

“那……就当防空洞呗，咋了？”

“这不就说回来了，首先你这个窖可以当做防空洞，其次，以人防的标准，你这防空洞不合格。”

“咋能合格？”

“简单，等菜窖砌完后啊，买个人防专用的盖儿，一扣，就合格了。”人防专家说完，满意地点着头，就差为自己的雄辩鼓个掌了。

老四有些懵，感觉自己被人绕进去了，不过他理解了人防专家的主旨，就是得买个盖儿。本来也得为菜窖买个盖儿，但是人防专用的盖儿肯定便宜不了，又得多花钱！老四的积蓄就像是头发一样，起初浓密茂盛，掉一把也不心疼，但掉着掉着，头上就稀疏反光了，这会儿是最尴尬的时候，要是彻底变成“不毛之地”了，那也就不操心了，可现在多少还有点，所以每掉一根，都扯心得疼。

老四刚刚还做了思想建设，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能顶撞专家，可火气一上来，立马将建设推翻。

“还得买个盖儿？我就不明白了，谁家不砌个菜窖啊？怎么别人家那叫菜窖，到我这咋就他妈的变成防空洞了！我不砌了，一会儿我就把这坑填了！”老四用力地往地窖坑里踢了几脚土进去。

“欸？我告诉你啊，填了可不行，这防空洞啊，必须得有！”人防专家用力地甩飞了手里的烟。

“为啥非得有啊，没听说有战争。”

“战争要是来了你现挖啊？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懂不懂？”

“别人家你咋不管？”

“别人家那都是普通平房，你盖的可是二层楼，性质不一样，多少人看着呢。我啊，是乡里面的领导领了镇里的精神去市里面学习完以后，专门请我过来的！你以为我愿意来这指导你啊，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反正我告诉你，人防坑，不能填，人防盖，必须得有！否则我可不签字！”

“啥，又签字？”老四嘴里叼着的烟，掉了。

“对对！”村长如梦初醒，“乡里领导说了，这最后啊就那个什么单子，之前跟你说过那个，也得人家签字，要不然不能给你办房本。”

老四好像泄了气的青蛙，只能冲着人防专家温顺地“呱呱”：“好好好，坑我不填了，而且肯定保质保量地完成，就是那盖儿上哪买去？”

人防专家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一句，他满意地说：“我给你留个厂家电话。”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了老四。

老四接过纸条，“那什么……中午都在这吃饭呗？”

“不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记得抓紧买盖儿啊！”人防专家说完就转身跟着村长离开了。

过了几天，老四坐着农用三轮车来到了工地，叫着二嘎和宫师傅过来一起把车上的矩形盖儿抬了下来。歇了一会儿，三人又接着把盖儿抬到了地窖旁边放下了。这矩形盖儿外边是用钢板包裹，内部是钢筋混凝土，有一二百斤重。

“这是那人防盖儿吧？我看这上面印着红字呢。”宫师傅喘着粗气说。

老四“嗯”了一声。

“这盖儿往这窖口上一扣，唉？别说这鬼子抬不起来，这里面的人也别想出来了！”二嘎笑着，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唉？四哥，这盖儿挺贵吧，得四五百吧？”

“还四五百……他妈的！两千！”

“啥！两千！这么贵！”

“不说了，都干活去吧，我也得赶紧把这地窖砌完，要不然等鬼子一进村啊，咱们该他妈没地方躲了！”

几天后，随着老四地窖的完工，别墅也已经进入到屋顶阶段了。这天，老四正跟着宫师傅对着图纸研究屋顶的构建，村长领着一个小伙子来到了老四的工地。这个小伙子二十几岁的样子，略显稚嫩。小伙子浓眉小眼，高鼻梁小嘴巴，小麦色的皮肤搭配着他匀称的身材，给人一种阳光的感觉。他身穿绿色制服，见到老四后敬了个些许别扭的军礼，老四赶紧摸了下头，回了个礼。

“老四啊，这是乡里面请来的说是啥玩意儿……防火……对！消防专家，你别看人家年轻，经验可贼丰富啊，是乡里专门请来给你指导消防工作的。”村长说。

嘿！又一个专家，得儿，也别做无畏的抗争了，先听听专家要干啥吧。“你好！”老四跟这位消防专家握了个手，宫师傅也跟他握了个手。老四给每个人发了一支烟，接着消防专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又在手上耍了几个炫酷的花，金属外壳反射的光随着炫酷的花闪过每个人的眼睛，只见他用力一甩，“咔”的一声，而后拇指轻轻一划，打火机冒出了灿烂的火焰，消防专家嘴叼着烟，往打火机上一凑，香烟被点燃了，而后又耍了个炫酷的花，只听“叮”的一声，专家收起了打火机，揣进了兜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村长和老四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塑料打火机，宫师傅也掏出火柴盒，各自点燃了嘴里的烟。

“这消防是不是就是管着火的啊？”老四问。

“差不多吧……”消防专家没看老四，而是端详着别墅，若有所思。

“那专家您给看看我这房子消防合格不？”

消防专家扭过头，一双小眼睛里仿佛投射出两注激光，直勾勾地照射着老四。“你盖的这座房子以消防的标准来看，不是不合格，是很不合格！”

“哪里不合格？”

消防专家指着二楼说，“我问你，二楼要是着火了，人咋出来？”

“那有楼梯啊，从楼梯上跑下来呗。”宫师傅指着一层通往二楼的楼梯说。

“那能来得及吗？”专家提高了语调，同时将激光对准了宫师傅。

“这还来不及！你这专家真有意思，从二楼跑到一楼都来不及？那你说咋整能来得及？”宫师傅有些生气，明摆着这个毛头小子在质疑自己的工作成果。

老四赶紧怼了下宫师傅的胳膊，“专家说来不及肯定有专家的道理！”老四将激光引到自己的脸上，仿佛在说“换我做人质！”

老四笑着说：“专家您从消防的角度看，我这二楼得怎么做才能合格？”

“你在二楼地板上开个洞，竖一根钢管通到一楼，这样一来，二楼如果发生火灾，这人就可以顺着钢管一下子就溜到一楼了。”专家说完，自己又点了点头。

“切！”宫师傅冷笑了一声，“人才啊！那我问你，一楼着火了，二楼的人咋弄？”

老四一听，仿佛自己的头发被人瞬间拔光，他赶紧踢了宫师傅一脚，又急忙说了句：“还咋弄？二楼实在不行……就从窗户上跳下来呗！哈哈……”

“跳下来不行啊！那肯定不行！坚决不行！这一楼着火……二楼咋办呢？我想想啊……”消防专家的激光在别墅上四处扫射，老四和宫师傅都看着专家，好像都很渴望激光重新回到自己的脸上。

村长也听出了门道，他说：“跳下来不摔出个好歹，肯定不行！”不过没人理他，村长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消防专家的激光定了位，锁定了二层的一面墙。“你这样，你在二楼开个门，然后在外面支个滑梯，这样一楼如果着火，二楼的人只要一开门，就可以顺着滑梯滑下来了！”专家说完，挺了挺胸脯，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又重新戴上了。

这会儿宫师傅低着头，也不说话了。村长竖起了大拇指，并对老四说：“看！还是人专家有经验吧，这都是专业的！我跟你说老四，专业的就是专业的，不服不行！”

经村长一夸，消防专家突然又想起个事情来，“对了，这一楼和二楼都得放几个灭火器！还得得买个燃油泵，再买捆消防水带，都放在那水泡子旁边，必须买合格产品啊，要不然我不签字！”

“签……好的，肯定都按您的要求做。就是灭火器、水泵啥的都上哪买去？”

“你去正规的店里买就行！为了防止你被骗啊，我给你推荐一个，但也不一定非得在他那买啊！”说着，消防专家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老四。

老四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后揣进了兜里，“一会儿都在这吃饭吧？”

“吃啥饭啊！我这是工作期间，咋还能在你家吃饭呢！这不让我犯错误呢吗？”说完，专家敬了个礼，转身跟着村长离开了。

过了几天，老四陆续地把钢管、滑梯、灭火器、水泵、水带等置办齐全，宫师傅也在二楼地板上开好了圆洞，两个人正研究着怎么竖钢管时，村长又领来个风专家。

“房子好比是一个人，钢筋就是骨头，混凝土就是肉，但只有骨头和肉成不了一个人，你还得需要脏器……风机是什么，风机就是肺，没有肺，人怎么呼吸，人不呼吸，能活吗？”

而后村长又陆续领带来了水专家、电专家，幕墙专家、暖气专家、园林专家、景观专家、路政专家……

“水管就像是人的血管……”

“电线就是人的神经……”

“锅炉好比人的心脏……”

“下水道就是……”

“幕墙可以跟貂皮媲美……”

……

随着各种专家的到来，老四也是打了不同的电话，四处奔忙，陆续地买了电箱、风罩、水管、支架、暖气片……

最近几天终于没有专家莅临指导了，别墅屋顶的大梁也已安装完成。在放完庆祝上梁的鞭炮之后，老四望着已经成型的二层别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