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 贷款(1 / 1)刘十三L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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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摩托车加完油,老四在镇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早上跟张寡妇见了一面,可能是昨天的重逢以及云雨让老四年轻了二十岁,至少是在心理上年轻了二十岁。他宛如热恋中的小伙子,没有秀梅在身边,感觉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

昨夜,独自在空落落的房子里辗转反侧,老四这么多年来对这座老房子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厌恶感,它的空间好像变大了,屋顶和墙壁也丧失了遮挡的功能。夜色肆意地渗入房间,使得一切都漂浮不定。老四觉得自己好像是大海里漂泊的船只,异常地孤单和寂寞。他感觉身体火热,心里火热,可周围的一切却都冷冰冰,随意触碰,都能感受到电击般的疼。

老四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烟,他突然对别墅增加了新的寄托。本来别墅只是为了讨好儿子,同时作为儿子的婚房,但是老四心想,别墅有两层,儿子也不可能很快就结婚,即使结了婚,把二楼分给他也够住了,自己住在一层,哪怕是一层的一间,也比这座土坯房子强。重要的是,住进别墅就有勇气有资本再找个伴儿,哈哈,这个伴儿应该就是张寡妇啦!想想就开心,就激动,就沸腾。老四熄灭了烟,婴儿般地躺下了,海浪的摇动把房间变成了摇篮,老四很快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张寡妇也知道老四盖房遇到了难处,所以翻出了两千块钱,她没多说自己生活有多么艰难,既要辛苦打工又要供养两个上学的孩子,她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你先拿着,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语态就像是递给老四一个苹果一样。

老四看着那一沓钱,差点哭了出来。多少个寒冷的夜晚他都是硬扛着给自己取暖,这会儿突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敢说她是爱人,但至少是超越友谊的人。老四当然不会收张寡妇的钱,他恨自己没有余钱帮助张寡妇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去拿张寡妇的钱呢。

老四让张寡妇把钱收起来,说自己有办法筹到钱,不用担心。说完便离开了张寡妇的家,既像落荒而逃,又如新婚小别。

这些年老四倒卖粮食各个村子跑,加上自己健谈爽快,举止风度都像是个暴发户,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场面人”,有为了蝇头小利而主动攀谈的,也有毫无所图推心置腹的。老四也自认为交下了很多朋友,但是有句不变的真理就是:如果你把他当做朋友,就不要问他借钱。如果他真的把钱借给你了,那么恭喜你,你多半遇到了个印假钞的朋友。

所以借钱很难。老四一上午去了好几个朋友的家里都没借到钱,非但没借到钱,还在一个朋友家里面还了一千块钱。原来是之前老四收了人家一些大豆,打了个欠条,一直没还,老四也早已将此事忘到脑后。由于一千块钱不算是大数目,而且跟老四的关系还算是可以,所以朋友也一直没好意思问老四要。这下正好,老四“自投罗网”,朋友的媳妇用欠条不仅完美地拒绝了老四的借钱请求,同时还要回了欠款,一箭双雕。

老四愁眉不展,房子停工了,儿子还在外地打工受苦,张寡妇那里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压力越来越大,责任越来越多,但钱却是越借越少。老四又叹了口气,肚子也跟着叫了两声。

路过一家小餐馆,挂着大牌子,写着“一毛撸”,门口还栓了只大肥羊。老四停好摩托车后走进了餐馆,原来是家烧烤店,老板娘拿了张菜单给老四。

“一毛撸”的店名着实勾起了老四的求知欲,他抬头问老板娘:“这一毛撸是啥意思啊?”

“撸一串一毛钱!那页是炒菜。”老板娘指了指菜单,语气里透露出“赶紧翻页,随便点两个炒菜就得了”。

“这么便宜,那给我来五十串吧。”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得两百串起啊,要不然不能给烤。”由于是中午,吃烤串的人不多,所以为了抵消木炭的费用,在附近烧烤店里,中午烤串最低消费是个潜规则。

“两百串!我也吃不了啊!”

“要不就吃炒菜呗!”一个男的从厨房走了出来,稍微端详了一下老四,突然一拍手,“哎呀!这不……四哥嘛!”

老四正在看菜单,听到有人叫“四哥”他赶紧站了起来,仔细一看,“欸?这不……小梁嘛!小梁吧,哎呀,挺多年没见了吧,你这开上饭店了啊!”

“嗯,开了好几年了,四哥你坐。”说着,小梁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呢,大厨啊!挺厉害!”老四竖起了大拇指。

“嗨!啥大厨啊,大厨在厨房呢,花钱雇的,我哪有那手艺啊,我就会烤个串儿!”

“烤串儿也不容易啊。”

“还行。对了四哥,你先坐着,我给你烤点串儿去。”

“哎呀,不用烤了,怪麻烦的,随便炒个菜就行了,小梁!”老四拉了一把小梁。

“没事儿没事儿,你坐那四哥!”说完,小梁走到了店门前,把木炭放进了烧烤架里,好一会儿才引燃。小梁进屋对老四说了句“四哥别着急,多吃会儿。”又扭头对媳妇说:“给四哥上两个菜。”然后小梁去了后厨拿了几大把肉串,之后在店门前烤了起来。小梁的媳妇给老四上了两盘小凉菜,起开了一瓶啤酒。

小梁把肉串烤好后,老四让小梁也坐下一起喝点,两个人就吃着烤串喝着啤酒,慢慢地聊起了小梁的开店历史。

这个小梁,是曾经跟老四一起打牌喝酒的所谓的“狐朋狗友”,不顾家,玩心很大,要是打牌赢了钱,马上吃大餐喝花酒把钱花掉。但要是输了钱,情绪不是低落,而是愤怒,好像炮仗一般,稍微一个小火星都能引爆。可是外面牌场酒场都是炮仗,响了也没人在意,搞不好还得引燃一系列的窜天猴,弄得两败俱伤,所以小梁这串炮仗只能在家里听个响儿。小梁与媳妇经常吵架,小梁输了钱本来就很生气,满脑子想着怎么捞回来,但是媳妇总是骂自己是赌鬼,所以小梁总是把全部的气撒在媳妇身上,有时气急了还会伸手打几下。过后冷静了,小梁又道歉又做家务,然后几天也不去打牌。但很快就又忍不住了,如此往复。

后来小梁输钱回家,媳妇却不吵不闹了,小梁本想找个地方撒气,但谁知媳妇不给机会,所以他变了法的找别扭,但是媳妇就是不理会,哪怕是被打也不哭不叫不骂不还手。

小梁觉得没意思,干脆在外面找了个女人鬼混了一段时间,搞得家里面负债累累。小梁媳妇似乎也不在意小梁在外面跟野女人鬼混,因为她已经提出了离婚,小梁迟迟不同意。后来小梁媳妇说要去法院起诉他,小梁自知过错都在自己,一时间害了怕,所以赶紧办理了离婚手续。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离婚时小梁的媳妇正怀着一个多月的身孕。婚后一个月,小梁得知了此事,她去丈母娘家找到了媳妇,求她跟自己和好并把孩子生下来。可小梁媳妇的家人都极力反对,非要让她把孩子打掉,这样即断了跟小梁的牵连,又不影响以后再找人家。小梁媳妇一时没了主意,可能心底还残留着两人热恋时的幸福。两人是自由恋爱,后来小梁媳妇不顾父母反对偷了户口本与小梁结了婚,可婚后的幸福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小梁媳妇深知这是自己选的路,再怎么苦也得扛下去。但后来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能低着头回家,抱着母亲痛哭。

小梁三天两头地往丈母娘家跑,又下跪又磕头又发毒誓,同时也借了一笔钱给了“相好”,算是断了来往。小梁也戒了赌,打打零工,每天赚了钱都悉数交给媳妇,媳妇会给他点生活费,钱凑够了个整数就拿去还点外债。

小梁媳妇的父母一直未接受小梁,但看见女儿没有堕胎的意思,也只好悉心地照顾孕妇了。后来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儿子,小梁把媳妇跟孩子接回了家。但是一直没有办复婚手续,虽然小梁“媳妇媳妇”地叫着,但是法律上只能算是前妻。

为了养家以及还债甚至是给老婆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小梁觉得打工肯定是实现不了了。之前他在烧烤店里当过伙计,所以小梁凑了点钱,又找人担保贷了款,终于开了一家烧烤店。但是开店没多久,食客普遍反应价格贵且味道膻,渐渐地来吃烤串的人就少了。

原来小梁烧烤店所在的街上,有好些家烧烤店,而且大都用的是新鲜的杂肉(猫狗猪狐狸狍子肉等与牛羊肉的混合),放上非常多的盐、辣椒、孜然,由于晚上吃烤串的人喝酒的居多,所以也就吃不出来是不是纯牛羊肉了。但是小梁第一次开烧烤店,他不知道去哪里买新鲜的杂肉,所以用的都是牛肉羊肉,价格自然就贵了些。为了招揽更多的食客,小梁也是调低了价格,烤串时多放了调料,但可能是大家吃惯了杂肉,突然一吃纯羊肉都觉得膻。所以之后不到半年,小梁的烧烤店就关门了,赔了积蓄又增加了外债。

每个月都需还外债以及贷款的利息,儿子也一天天地长大,所以得赶快想个赚钱的生意。可自己又没什么手艺,好像只会烤串儿,但是开了烧烤店却失败了,小梁有些灰心。不过小梁媳妇很支持他,说不用杂肉是对的,咱买不着也不去买,食客们就是吃惯了不正宗的,突然来了个正宗的,都觉得不正宗。如果让食客们吃一段时间的牛羊肉,肯定就不会再去吃杂肉了。两人分析并总结了一下之前开店失败的原因,又想了些创意,但是卡在钱上了。

小梁媳妇只好回娘家,求父亲担保为两人贷款。好说歹说吧,老人心软,就帮着贷了款。

两人重新开了一家烧烤店。之前食客说肉串贵,小梁干脆一根竹签上只串上一块细长的肉,只卖一毛钱,蔬菜板筋之类的也做成适当的大小,统统一毛钱。他俩给烧烤店起了个霸气响亮的名字——“一毛撸”。而且每隔几天都会在店门口栓一只羊,下午在店前宰杀,生意好的时候每天都要杀一只。响亮的店名加上门口的活广告,很快就让小梁的烧烤店火爆起来,食客吃完后看着满桌子的竹签,总会油然生出一种豪气感来。

现在外债都已还清,只剩下贷款未还,但照目前生意红火的趋势,要不了多久肯定能还清。

老四也听过“贷款”,但总觉得那是大企业大公司大老板才能做的事,跟自己这种小老百姓根本不沾边。可小梁资金不足的时候就是在银行贷的款,他能贷下来,自己也应该可以。老四也捎带着把自己的难处说给小梁听,并引出贷款的话题。

“哎呀四哥,这年头可别借钱,又花利息又踏人情。贷款就强多了,就跟买卖一样,愿买愿卖,而且利息又低。”

老四不断点头,他着重询问了下贷款的具体流程。小梁看出老四的意图,便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贷款经历以及注意事项全部告诉了老四,并建议他去乡里的信用社碰碰运气,成功几率兴许会高些。

两人又扯了几句,店里来了桌客人,小梁便起身去忙活了。老四明显心不在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办理贷款。老四准备离开,他起身到柜台要买单,小梁媳妇刚要算账,小梁走过来说免单,老四不肯,非要付钱,但小梁说什么也不肯收。

小梁无奈,他笑着说:“嗨!四哥,真不能收你的钱,这么多年没见了。再说了,这以前吧……打牌还合伙套过你的钱呢……”

“没事儿!在别的牌局我也套过你的钱!”老四哈哈地笑着。

小梁也跟着大笑起来,“嗨!那这样吧,四哥,今天收你一半的钱,咱俩就算是扯平了啊?”

“行,扯平了!”老四付了钱,之后又去烟酒店里买了条烟后便骑着摩托车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老四早早地来到了乡信用社,等信用社一开门,老四就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填好了单子,而后拿着号码到了窗口开始办理贷款。柜员是个眉清目秀,肤白貌美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了下老四填的单子,又简单地问了下老四的情况以及抵押物。小姑娘礼貌地说十万的额度有些高,自己做不了主,需要找社长审批。小姑娘示意老四先去里面的办公室找找社长,免得浪费各自的时间。

老四来到社长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半开着,可以看到社长正在认真地查看文件。老四敲了下门,社长放下手中的文件,说了句“请进”。

老四走进了办公室,转身将门关上,然后回过身走近了社长。社长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了句“请坐”。

不等老四坐下社长便问道:“要办理什么业务?”

“贷款。”老四赶紧站了起来。

“单子我看一下。”

老四站起来用双手将表格递给了社长,社长接过表格后摆手说了句“坐”,然后便开始看表格。老四仔细端详了一下社长,这位社长男性,大约三十七八岁,微胖戴着眼镜,头发梳得整齐光亮,穿着白衬衫系着领带,西服外套在衣架上挂着。社长成熟职业的打扮却掩盖不住他的书生气。社长可能意识不到,但老四很敏感,因为“书生气”在他的眼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种气质很奢侈,如果可以,老四宁可用别墅换得它。

老四稍起身递给了社长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支,“社长您抽烟?”社长头也没抬,冲老四摆了下手,老四突然发现桌子上虽有烟灰缸,但是里面没有烟灰,显然社长不吸烟。这烟灰缸应该是给谈大生意的人准备的,自己一个小农民就别不知识趣了。老四把手上的烟放回烟盒,嘴上叼着的烟也塞回了烟盒。

社长看完表格后问老四:“你有什么固定资产可以作为抵押吗?”

“有个老房子。”

“村里的老房子也抵不了那么钱啊。”

“还有六七亩地。”

社长苦笑了一下,“能找别人帮你担保吗?”

老四心想,能找的人都找了,他们连钱都不借给我,更别提担保了。但是也不能对社长实话实话,显得自己不仅人缘差又不靠谱。“这个贷款吧,我们小老百姓都不咋懂,都觉得有风险,我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强人所难不太好。”

社长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老四,他摇了摇头,“行吧……你贷这么多钱干什么用啊?”

“正事儿,盖二楼用。”

“哦!”社长点头说道:“那个盖二楼的老四就是你吧?”

“对对,是我!”老四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自己成名人了?社长怎么会知道我呢?

“听说了,说是要给儿子盖个别墅。哎,这穷乡里啊,就没有个二楼别墅。你还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房子盖得咋样了?”

“房梁是上上了,这不没钱了,停工快一个月了。”老四说着,从布兜里掏出了昨天在镇里买的那条烟,放到了桌子上,他起身用手推到了社长跟前,“麻烦您了,我真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也不会想到贷款,我想着不管多难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得把房子盖完。哎,本打算今年年底把房子盖完,好让我儿子回来过年呢。您看,能不能帮帮忙?”

社长推回了香烟,“我不抽烟,收起来吧。”

老四满脸尴尬,他怏怏地把烟装回布兜后便坐下了。社长不收礼,看来贷款是没戏了。咋办啊,没别的辙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对了,不是新盖了房子吗?老四露出笑容,“社长您看,我新盖的那个房子能做抵押吗?”

“不是没盖完吗,有房本吗?”

“现在没有,盖完就有了。”

“没有房本肯定抵押不了啊……”社长把手放到了额头上,若有所思。

这会儿老四从胸兜里掏出了个信封,放到了桌子上。他起身将信封推到社长了跟前,坐下后满脸期待地看着社长。

社长看到信封,笑了笑,他用笔抵着信封并推回给了老四。“你帮我把门打开吧,这破办公室啊太闷。”

老四只好收起了信封,起身半开了门,又回到椅子边看着社长。

“你坐。”社长看了一眼老四。

老四此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而社长就是霜。老四想赶快离开这里。“不坐了,也挺麻烦您了,这贷款真要是不行,我就得回家想想招了,实在不行就先把老房子和地都卖了……”

“你坐。”

老四迟疑地坐下了。

“这样吧,把你家的老房子还有那几亩地,加上你正在盖的那栋二楼做为抵押,我把钱贷给你。”社长笑着说。

“真的吗?哎呀!那太好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老四拍着手大声说,他高兴的险些跳起来,不过很快意识到场地不适宜蹦迪。

“不过你不可以把用二楼做抵押这件事说出去,还有贷款利息要稍微高一些。”

“行,好的好的,我保证!”老四伸出了手掌。

社长又弄了个表格让老四填好,两个人签完字后,社长让老四带着表格重新回到柜台去办理。老四点头道谢后出了社长的办公室,回到了刚刚那个漂亮的柜员那里。办好手续后,柜员告诉老四,贷款最快也要一两个星期才能打到卡里。老四说完“谢谢”,便拿着票据高高兴兴地出了合作社的大门。

骑着摩托车,在乡间的公路上飞驰,今天的风格外地调皮,吹得路两边绿油油的稻田一浪一浪地摇摆,吹得河里的小鱼争相跳出了水面,吹得那放肆的乌云也躲回了山里。那温暖的阳光好似瀑布,从天空倾泻到了地面,又溅起了无数的光点,落到了老四的身上、脸上,让老四觉得这天格外的暖,但这撞到屎壳郎的脸,格外地疼啊!老四赶紧减速,停车,揉了揉脸,“这特么哪来的屎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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