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款的手续办完以后,老四就像是一个暴风雨中的流浪汉,突然找到了一间生着炉火的小屋,果然钱可以给人安全感。通过此次四处借钱以及贷款的事情,老四充分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钱很重要,老四早已懂得,但是没有此次理解的这么深刻。之前老四觉得钱可以带来物质上的满足,也可以提升一定的社会地位,但现在他才意识到,钱还可以影响人的心理。
没有钱却急需用钱可又没有办法弄到钱,内心会变得失落、彷徨、无奈、无助,及至自我否定,甚至是消极抱怨,进而愤怒报复……
但有了钱,就可以瞬间扫去内心的阴霾,鄙弃自己灰色的思想,整个人都积极向上起来。坦诚地交朋友,不要功利,友谊是真挚的!大胆地谈爱情,无关金钱,爱情是美好的!
钱好像有了生命,它就像是个富豪爸爸,拍着胸脯对儿子说:“放心大胆地去闯吧,不论何时,我都做你坚强的后盾!”
老四此刻心中充满阳光,但是他突然想起来贷款的钱还没打进卡里,自己现在没钱啊!这没钱也能有个好心态啊,那到底健康的心理跟充足的钱是什么关系呢?
老四停止了哲学思索,不仅得不出结论还很困惑。重要的是,在他想起来贷款尚未到手以及贷款仍需偿还时,内心就飘来了一片小乌云。
哎,不想这些没用的了,今年的主要任务就是盖房,明年再勤快做生意,多赚钱,不为别的,至少先把贷款还了。
工地已经停工这么久了,得抓紧复工,否则一拖再拖没准就入冬了,到时候房子盖不好,儿子也不会回来,加上明年还得花费精力,实在不划算。老四急忙联系了宫师傅商议复工事宜。
宫师傅以为老四弄到钱了,叫自己肯定是为了清还工程款,所以爽快地答应并来到了老四的家里。可左聊右聊,老四就是不提钱的事儿,宫师傅一再追问,老四才把贷款的票据拿出来给他看。
宫师傅的脸色晴转多云,敢情老四是给空头支票啊。“贷款的钱也没到位。这钱没到口袋里,说不准是谁的呢。你欠我的工程款要是放在银行里都还有利息呢,这点儿小钱咱就先不说了。就说复工,我告诉你吧,现在工人不给现钱根本不来干活,城里工地多的是。我是没钱垫付了。”宫师傅有些不耐烦,他掏出了欠条,“你看这钱啥时候能给结了?”
“等贷款钱一到,我立马给你还清!按银行的利息再多付给你点钱,行不?”
“利息不利息的……”宫师傅冷笑一声,“钱到位,再谈复工。实话跟你说吧,我早都不愿意干你这工程了,要不是怕别人说我接工程没头没尾,挑肥拣瘦,我肯定不会收拾这烂摊子了。工程多的是,哪不能赚钱。”宫师傅起身准备离开。
附近的工程圈说大也不大,东拉西攀,总能扯上点关系。宫师傅若是中途退出老四的工程,传出去肯定会在他的履历上添个小黑点,那样的话必然会影响他承接别的工程。宫师傅坚持的原因,既是为了名声,也是为了长远的利益。
老四早已猜透宫师傅的心理,而且他也知道宫师傅肯定有钱垫付,不愿意复工是因为心里没底,怕继续投入都会打水漂。但贷款短则一个星期,长则不清楚,之前也没办过贷款。所以不能等到钱打进卡里之后再复工,那样的话耽误的工期就太长了。不管怎样,今天都得说服宫师傅复工。
“欸!宫师傅你先别走,实话跟你说吧,这二楼……”刚要说抵押的事,老四又噎了回去,社长特意交代此事不能张扬,所以不能把贷款细节告诉宫师傅。老四瞬间转换了策略,他提高了声调,满是痞气地说:“这二楼关系重大,里面的事儿也用跟你细说,总之一句话,工地不复工,那贷款就下不来!”
宫师傅回过身,只恨身边没个桌子,否则肯定重重地拍个响声。宫师傅气呼呼地说:“啥意思?要耍无赖是吧,复工跟贷款有特么什么关系?”
老四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略有得意地嘟囔着:“不复工,贷款就下不来。”
“我管你下不下来呢,欠我的钱必须得还!”
老四摊开两手,很是无奈地说:“贷款下不来,我哪有钱还你啊?你也别跟我急,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啊,我那二楼就给你了。我啊,就学着那电影里说的那叫啥‘跑路’,对,我就跑路了!”说完,老四扭过头看着窗户,似乎是故意要给宫师傅一个独自思考的时间。
宫师傅心想,老四这家伙无牵无挂,光棍儿一个,真的是“轻装上阵”,说跑就跑啊。他真要是跑了,自己就亏大了。细想想,那张贷款票据是真的,贷款下了也是早晚的事,真要是撕破脸,受伤的还是自己。得,欠钱的都是大爷!心上气不过,但也得面对现实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宫师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语气缓和地说:“我要你那半截子楼有啥用啊?”
老四闻声便知宫师傅败下阵来。他回过头,拿了一支香烟扔给了宫师傅,接着又打着了打火机,火苗对着宫师傅。宫师傅不情愿地叼起了烟,凑到打火机前引燃了烟,饶有腔调地抽了几口,姿态就像是被俘虏的将军一般。
老四又拿了一千块钱,放到了炕上,“这钱先拿着,明天先带两个工人过来吧。完了人再慢慢加。”
宫师傅第一次觉得收钱跟丢钱一样。他把钱揣进兜里,气呼呼地离开了老四的家。
中午吃饭时,看到那个御用饭盒,老四突然想到了贾总。贾总回家时再三叮嘱,复工之前一定要请他先检查一遍。老四赶紧给贾总打了个电话,客套几句后,老四说了复工的事,贾总也答应过几天就回村委会,并一再强调,必须等他验收合格以后才能够复工。
可一连几天也不见贾总归来,倒是宫师傅很讲信用,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工人来到工地,陆续地准备好材料设备,正式复工了。
一天上午,老四正在工地上干着零活,突然被一句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分了心,手上的砖头掉了,差点砸到脚。
“马***的,老四!你特么给我死过来!”
是贾总,他归来了,风尘仆仆,步履如飞,气势如虹。他那浑厚又高亢的嗓音,回声嘹亮,不绝于耳!贾总的金手指宛如一把手枪,枪口正对着老四,伺机待发。老四就像是一只受了过度惊吓的小鸟,头蒙翅软,以重力加速度落到了猎人的跟前。
“呦!贾总回来了。”老四敬了个礼,同时掏出烟递给贾总,“咋地了这是,因为啥发这么大火啊?”
贾总用力一摆手,险些将老四手中的香烟打飞。贾总怒目圆睁,朝着别墅施工区边晃金手枪边说:“我回家时咋跟你说的?嗯?我咋说的!”
“您说……”
“我是不是说必须得等我检查完才能复工!什么叫‘必须’,能听懂中国话不?现在为啥不经我的同意就干上了!嗯?来,你说说,为啥?是因为啥不可抗力吗?地震了还是洪水了,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贾总的大嘴好似机关枪,“突突”地喷了老四一脸的飞沫。老四的脸有了飞沫的滋润,变得跟炮崩了一样的颓。老四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这不……这不今天才干上嘛。”
“今天才干上!这跟今不今天干没有关系懂不?问题是你没有通过我,直接复工了,违反了工程条例,知道不?你说复工这么大的事都不找监理验收,那要监理还有啥用呢?那我在这干嘛呢,陪你老四玩啊!”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老四还真没悟出监理到底有啥用,他觉得可能自己眼界太窄,学识不够,知道的太少,所以才理解不了监理的重要性。但是领导们特意派了监理过来,领导们肯定有领导们的道理。再说领导们肯定比自己强,要不然自己不就当了领导了。老四信任监理就跟信任领导一样,虽然这种信任都是源于自己相关领域的空白。
老四陪着笑脸,“贾总净会说笑,哪是陪我玩啊。”
“你别嬉皮笑脸的,你就是无知,不知道管理流程和工程条例、规范的重要性。说白了,你就是特么没拿我当回事儿。”说完,贾总转身要离开工地。
老四本来听得云里雾里的,突然被拨开见到了月明,敢情贾总生气的点在于“没把他当回事儿”。老四很是不爽,早就打电话通知你要复工了,可你迟迟不来啊,工程总不能一直等着你吧。这分明是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嘛,居然还来找我麻烦。但此时不是反驳贾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他,并让他验收一遍,免得他老人家一不高兴,再回家静养些时日,工程可是拖不起啊。
老四赶紧挽住贾总,硬往他嘴里塞了支烟,点燃后老四说:“贾总您看我也没经验,是不是,再说我有多尊敬您您心里肯定有数,不用我多说。您回家了我都想您啊,您想想我是不是每隔三五天就打电话给您问好?”
被老四这么一提醒,贾总突然想起来老四通知复工验收的电话是好几天以前打的。哎呀,这几天又喝酒又玩牌的,时间搞忘球了,以为是昨天通知的呢。贾总冒了两口烟,咳嗽了两声,虽说过错多在于自己,但是姿态不能丢。贾总还是大声地说:“赶紧特么给我停了!”
“遵命!”老四给贾总敬了个礼,他看出贾总是同意验收了。老四叫着宫师傅过来,并示意工人们都先把手上的活停下。
之后贾总背着手在前,宫师傅、老四相伴左右,几个工人跟在身后,一行人在工地里转圈。只见贾总左一指裸露的钢筋,说生锈了得除锈;右一指房梁,说被雨淋了得换;前一指半堵墙,说是放的时间太长了,有冷缝得拆;后一指二层地板的消防大洞,我去!险些掉下去!贾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惊恐很快变为愤怒,他火冒三丈,头发似乎都立了起来,好似一团小火苗。
“这特么怎么有个洞啊,这不影响整个楼板的稳定了?告诉你,整层楼板都得用钢板加固!”
宫师傅冷笑一声,这洞是自己开的,稳不稳定我还不清楚?显然贾总是小题大做。“这块是预制板,就在这一块上加几个横竖钢梁就行了。”宫师傅在洞口周围比划着。
老四赶紧给宫师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贾总一看自己的方案遭到了质疑,咋地,要PK啊?“什么横竖横竖的,你说的算我说的算!”贾总双手叉腰,气沉丹田,真气上行,鼻孔扩张,淡眉紧皱,怒目圆睁。他瞪了一眼宫师傅,见其眉宇间仍透露着反叛,于是接着瞪,继续瞪,一直瞪,瞪到了宫师傅舒展了眉头,瞪到了宫师傅低下了头,贾总才眨了眨眼,收了势。他背着手,踏着老爷步继续验收。
很显然,在这场battle中宫师傅输了。但是他仍然不服气,可又无法,只好明夸暗讽地嘀咕了一句“你是专家,听你的!”
听到“专家”二字,老四的心突然一个震颤。
果然,贾总发话了:“对了,对了,我忘了啊,得按流程办事。老四啊,你得先找那些专家都过来看一下,看看具不具备复工条件啊,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得签字。他们签完字,问题都整改完成以后,你再来找我验啊!今天啊只是初验,问题也得整改啊!”贾总说完便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应该专家先验收的……哎呀,我要是直接给验收通过了,这责任……”贾总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嘀咕,立刻抬头对老四大声说:“我还得验啊!”
“好的!好的!”老四无奈地应和着,满脸生无可恋。
宫师傅的头似乎也更低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宫师傅带着几个工人整改问题,说是整改,实际上大部分是“化妆”。小问题比如垃圾清扫、钢筋除锈等也就照办了,但是拆墙换梁的事儿很难执行,不仅花费高昂,还会耽误工期。所以宫师傅就带着工人给梁刷油漆,又给墙体浇水,重新抹上砂浆,看起来跟新砌筑的墙体一样。大洞没法按照贾总的指示将整层楼板加固,那不如直接都换成钢板楼层了。所以宫师傅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把洞口周围用钢梁加固,还有一些小问题也都在陆续地整改当中。
老四这边陆陆续续地联系了各种专家,又陆陆续续地接受了各种专家的整改建议,而后又陆陆续续地东跑西买,总算是把字都签全了。
拿着签满各路专家名字的单子,老四赶紧跑去村委会呈给贾总。贾总果然是个认真负责的监理,他看过单子后坚持要来工地复查,纵使老四百般保证问题都已整改完成。
无奈只能叫上宫师傅一起跟着贾总在工地转了一圈。然而,经验丰富的贾总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雕虫小计,他头上的小火苗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你们真是没拿我当回事儿啊!拿我说话当放屁!还在这弄虚作假,挺厉害啊你们。”
“我看这大梁也没什么事啊?”
“你说没什么事就没什么事?行啊,那就找相关专家进行论证,要不就出技术方案,反正这样就是不行。”贾总又提了些建设性的意见,而后顶着小火苗奔回了村委会。
宫师傅对老四说,以他的经验,贾总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但是以规范标准来衡量,又确实都是问题。
“就是说全不改,房子也塌不了?”
“肯定塌不了啊。”
“那特么就是规范定的有问题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规范肯定是往更保险的方向制定。就是说按规范干,肯定不会出问题。”
“那不按规范干就不一定会出问题?”
“咋说呢……”
“你干了十几年的工程,都按规范干的?”
“我……”
“有倒的房子吗?”
“那肯定没有啊!不过……”
“行了!”老四打断了宫师傅的话,“我家的房子我做主!你明天再带几个工人过来,正常开工。”
说完老四就回了家。他准备了鱼竿、饵料、抄网等钓鱼装备。下午来到了村委会门口,等到贾总午睡醒了,老四再三邀请,贾总才不情愿地上了老四的摩托车,两人一起去到江边钓鱼。这钓鱼是贾总来这才开发的新爱好,它不仅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最重要的是,可以打发时间,因为贾总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闷在村委会里,总得找点事儿干。为了减少贾总去工地指导的频率和时长,老四特意购买装备,花了大把时间帮助贾总培养钓鱼的兴趣。让人不禁想起了古代君主身边的奸臣。
两人钓至快晚饭时间,老四收拾好渔具,带上钓上来的几条小鱼,载着贾总到了镇子上的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菜,又让老板帮忙加工了那几条跟贾总一起钓上来的小鱼。两人吃饱喝足以后,老四看着踉跄的贾总,很是心疼。他两鬓如霜,面似靴皮,瘦骨嶙峋,韶华已逝。今天的贾总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了往日的引吭高歌,他不再思索各种规范,不再专注各种细节,此刻的他,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饱暖。
老四看贾总的状态,歌肯定是没劲唱了,贾总如此疲惫,还是别隔靴搔痒了,直接去泡个澡,再敲个背,彻底放松一下吧。
哎,又是不凑巧,贾总这次可能又叫了个手法重的计师,又在村委会的床上萎靡了一个星期。在贾总萎靡的这段时间里,老四的贷款也批下来了,亏欠宫师傅的工程款也结清了。
耽误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老四十分着急,不仅要求宫师傅带更多的工人来,自己也在同村和邻村招了一些工人。
没过几日,工地便熙来攘往,快马加鞭,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