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位终验专家离开后，老四是又着急又上火，嘴唇上长了泡，嗓子也哑了，牙也跟着疼了起来。

给终验专家打了好几个电话，人家态度倒是很好，总是礼貌地询问一句“你好，哪位？”老四慌里慌张地介绍自己，专家便回应道：“没印象”或者“不是看过了吗？先这样，我很忙。”有时不及老四把话说完，专家就会不耐烦地回一句“不需要，谢谢！”看来是把老四当成推销产品的人了。

老四坚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打电话不行就登门拜访，但是专家住在哪里老四根本不知。他只能通过朋友、朋友的朋友、专家、专家认识的专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得到了终验专家的家庭地址，并意外地获得了“芭蕉扇”，因为他得知这位终验专家酷爱下围棋。

老四下了血本，买了两盒水晶围棋子跟一张楠木棋盘。作为买这套围棋的条件，店老板必须教会老四如何下围棋。老四专心地学了两天围棋，但也没学会什么套路策略，只大致了解了围棋的规则：核心就是画圈，只要圈住对方的子，就可以吃子了。

在店老板不断地夸赞和鼓励下，老四也自认为可以出师了。赶上周末，老四去烟酒店买了烟酒后，背上棋盘以及验收材料，带着棋子，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终验专家的家。

终验专家的家在市区的边上，是个独门小院，远离喧嚣，环境优雅。

老四敲了敲大门，又把耳朵贴近门边，可以听见门内传出开门声以及脚步声，没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个缝隙。

“你找谁啊？”

“我找您，专家。”老四满脸微笑。

“你谁啊？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那个……那个村子里盖二楼，又麻烦您给验收的那个……”

“哦，想起来了，老四吧！你好像给我打了挺多电话了吧，你有什么事儿吗？”专家面露不悦，语气里透露着不耐烦，也许是因为老四之前的电话骚扰，又或者是因为老四的不请自来。

“啊，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听说您喜欢下棋，前几天刚好有个朋友送了我一套棋，我那朋友说这套棋挺珍贵，咱也不懂啊，想着过来让您帮忙给看看，再一个我也想跟您切磋一下棋艺。”老四说完，侧了下身，拍了拍背上的棋盘。

专家略有迟疑，似乎很想问一下老四是怎么找到自己家的，再呵斥他几句，但是“珍贵的棋”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再者今天实在很无聊，正好有个人陪下棋解解闷。“下棋可以，别谈工作的事啊，你进来吧。”专家打开了门，而后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老四这招“投其所好”果然见了效，他赶紧跨进院子，回身把大门关上，跟在专家身后。老四环顾了一下专家的院子，内心不由感叹：真特么乱啊！

院内堆着各种烟酒箱子，散落着酒瓶子，摩托车、自行车、盆栽、木桩等等杂七杂八的把这个小院堆的像是废品回收站一样，只留了一条相对顺畅的小路由庭院大门通往房门。

到了屋门口，专家开门换上了拖鞋，转头让老四进屋，并用手指了一下鞋柜。老四用脚把两只鞋蹬下来后，没有穿鞋柜里的拖鞋，光着脚进了屋。

屋内是另一番天地，不像庭院那般杂乱，屋内的家具摆设井然有序，整洁高档。实木的桌椅古玩柜，实木的衣架电视柜，实木的地板都反着光，整体给人感觉像是来到了清朝的府衙里面，顿生肃穆感。专家略微有些胖，但是他那把椅子质量很好，肯定是什么名贵的硬质木材，否则怎能经受得住那两百斤的突然一击。专家指着椅子让老四也坐下。

老四放下了左右手拎着的烟酒和棋子，又小心翼翼地把背上的包拿了下来。老四掏出棋盘放到了茶几上，专家顿时眼中一亮，他吃力地起身凑到茶几跟前，对棋盘是又摸又闻又敲。

“嗯！水楠木，质量不错！”专家点着头，“不过也不是特别珍贵，不如香楠和金丝楠，但是这两种木材好像很少用来做棋盘，嗯！你这个棋盘也算是不错了。”专家又摸了摸棋盘。

老四竖起大拇指，“专家就是专家！”说着，他掏出了棋子，先捞了句家常，“您就一个人在家啊？”

“嗯，媳妇领着孩子去上补习班了。”

“也挺忙的。要不咱……下两盘？”

“好，下两盘。”专家来了兴致，他起身给老四倒了杯水，又给老四拿了双拖鞋。专家一捏棋子，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嗯！棋子光滑清澈，不错！”

老四笑着说：“看来我那个朋友没诓我啊！”老四庆幸的是，还好自己没买到假货。不过此时就算是假货也无妨，专家认为是真的就可以了。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地斗智斗勇，可刚下了一会儿老四就看出专家果然不一般，他肯定是个高手，有段位的那种高手。老四不断地画圈，专家却不断地画线，老四一个劲地画圈围攻，专家拼了命地画线突围，只听“哈哈”一声，老四木然抬头，只见专家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幸福的花。再一低头，只见棋盘上有五颗闪亮的棋子，连成了一条霸气的直线，好似一条长龙，在棋盘上傲视一切。老四捏着一枚棋子，呆若木鸡。

“哈哈哈！老四，你输了啊，哈哈哈！”

看着那嘿嘿的大脸，老四只能赔笑，恭维地说：“哎呀，我的水平真是不行啊！跟您差远了。我还得练练，哪天得研究研究棋书。”

“光有理论也不行，还得多实践。”专家喝了口茶，得意地说。

老四拼命地点头。

之后两个人又下了几盘，边下棋边聊家常，看着专家的心情越来越好，老四也有意无意地提起验收的事。

“嗨！你说在村子里面盖个破房子，有啥好验收的？一座二层小楼，有啥好验收的？整不明白，再烂还能盖倒了啊，再说是个人工程，不是多管闲事儿嘛。哎，非让我跑那么远去验收，折腾人吗不是。我平时都是在市里面验收的，非让我跑那么远！”

“可不是嘛！我也觉得根本没那个必要，还麻烦您特意跑一趟。”

“我觉得流程啊规范啊都是给大工程准备的，为了就是减少人的因素，保证工程的质量和安全。但是把它们用在你那个房子上就有点小题大做了。”

“您说的太对了！把我折腾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标准流程约束你，谁能把控工程质量啊，万一出了事儿，责任算谁的？好多事你不懂，这个工程管理啊，有时候就像是做除法，责任就是分子，每一个流程就是分母，流程越多，分母就越大。职位越高、岗位越关键，所在流程的数值就越大。我的数值就有点大，所以不愿意给你验收。你懂了吗？”

“我……我懂了。”

“嗨，不说这个了，该你下了。”

“哎呀！我又输了这是，你这四个子都连上了啊。”

“哈哈，你的棋艺确实有待提高啊。”

“是是，跟您比确实差得远呢。专家我那房子，哪天您方便再去给看看？”

“你那房子盖的过程中我一次都没去过，那些签字的专家我也没几个认识的。现在房子都已经盖好了，我看跟不看有什么区别吗？”

“那……”

“材料带了吗？”

“带了带了！”老四立马起身，把包里的材料拿了出来，翻到了终验专家那一页，又从兜里拿出了一支笔递给了专家。

专家接过笔，在签名处书法般地划拉了几下，划拉完后，专家看着自己的名字，满意地点点头。

老四察言观色，他竖起大拇指说：“您这字写的真好啊，实话实说啊，我觉得这本材料上的签名就属您的最有范儿。”

专家似乎遇到了知音，他觉得老四不是个简单的农民，既爱下棋又懂得欣赏书法。专家很高兴，要留老四吃饭，老四当然知趣地谢绝了。

“棋就先放您这吧，哪天我再来找您请教。”

与专家简单地道了别，老四背着材料，骑着摩托车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嗓子不肿了，牙也不疼了。

路过乡里时，老四买了一沓牛皮纸信封。

当天晚上，老四带着材料来到了徐会计的家里。

“老四来了啊，吃饭了吗？”徐会计媳妇问。

“啊，嫂子，我吃完了，徐会计呢？我找他有点事儿。”

“在里屋炕上躺着呢，人家吃完饭必须得眯一会儿，白天净往村委会跑，没事儿也跑，家里啥活也不干！”

“徐会计也忙。”

“忙啥啊，哪有那么多事让他忙的，这家伙，在家也装官老爷，我就是小丫鬟。”

“嫂子你肯定是官太太啊，丫鬟哪有你有能力啊。”

“嗨，不扯了，你进里屋吧。”

老四一进屋发现徐会计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媳妇洪亮的声音，丝毫没有停止装睡的意思。

老四拍了下徐会计的大腿，“徐会计？”

“哎呀老四啊，有事儿啊？”说着，徐会计坐了起来，并揉了揉他那并不惺忪的眼睛。

老四两只手端着材料，“还能有啥事儿啊，完璧归赵，物归原主。这上面就差村委会的签字盖章了。”

“村长签了吗？他没签我可不签啊！”

老四把材料放到了炕上，心想如果找到村长，他肯定也是同样的话，“徐会计没签我可不签啊！”老四知道两个人喜欢踢皮球，但是自己绝对不能当球童。老四笑着说：“你俩谁签力度不都一样嘛！”说着，他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到了炕上，然后抱起材料走到里屋门口，用足以让徐会计媳妇听见的声音对徐会计说：“明天上午我去村委会盖章啊，你可别迟到啊，麻烦你了。”说完走到厨房，跟徐会计媳妇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徐会计的家。

透过窗子，看到老四已经出了大门，徐会计的壮媳妇立刻走进了里屋，训斥孩子一样的语气问：“老四来有事儿啊？”说完便伸出了右手。

“那个……没啥事儿，就是他那房子办手续的事儿。”

“还没啥事儿，拿来！”见徐会计没有动作，壮媳妇便上前给徐会计进行了搜身，她翻遍了徐会计身上的几个兜，终于把信封翻了出来，打开后看了一眼便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你想干啥？嗯？要上天啊？不睡觉就把那堆碗洗了！”

“我还困着呢，刚才没眯好，还得再补一会儿。”说着，徐会计又倒在了炕上，陷入了沉思。

老四之后又去了村长的家里，虽然字没签到，但至少信封少了一个。

第二天上午，老四来到了村委会，一番交谈后，村长和徐会计签了字，又盖了章。

中午老四又请贾总吃了顿饭，一来感谢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谆谆教导，二来是告诉他老人家，工程结束了，您可以回家了。

老四把工钱全部结清，他又算了算账，发现钱已所剩不多，于是请宫师傅吃了顿饭，告诉他装修和暖气明年再做。之后宫师傅便收拾好工具器械回了家。

一个月后，老四终于拿到了房本。

此时已入冬，老四看着手上的房本，格外地激动，他迫不及待地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喂？喂！儿子，我是你爸……”

“嗯。”

“我跟你说啊，儿子，给你盖那个房子啊，房本下来了！”

“嗯，好。”

“你啥时候回来啊，回来看看，这房里你肯定喜欢，我特意找人设计的，都轰动了十里八村啊！乡里面领导都特意过来视察。”

“挺好。”

“儿子啊，要不咱就回来吧，家里有房，完了你在家这边再找个事儿干，多好啊！实在不行我给你开个饭店……喂？喂！”电话挂断了，老四嘀咕着：“这小兔崽子，又挂我电话，房子盖好了你还不回来？哪天去四川给你拎回来！小兔崽子。”

放下电话后，老四心想，要想让儿子回来，虽说二层别墅足够了，但是还得加个码，给儿子找个工作。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老四联系了许多开饭店的朋友，找到了几个诸如帮厨、切墩、服务员、副厨的工作。

这天老四正在别墅里打扫卫生，手机突然响了，是儿子打过来的！儿子几乎不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老四有点激动但更多的是紧张，险些按错了键把电话挂掉。

“喂喂！儿子！咋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下周回去。”

“啊！啥？你下周回来是吧？回家来是吧？唉！好好，那个啥，你几点回来啊？我去接你！”

“下周三早上吧。”

“好好，下周三早上是吧？下周三，好的，儿子，你记着多穿点啊，这边现在可冷了。”

“好的，知道了，我挂了啊？”

“好好，挂了吧！”

老四依然听着手机，等到对方挂断，他才把手机拿下来。“下周三早上，下周三早上……”老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生怕会忘记，他赶紧把日历翻到了下周三，把那页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笔，翻到那页，在上面写上“儿子回家”，写完又将那页折了起来。

老四满心期待与儿子团聚，细算一下，有将近两年没看到儿子了。但老四不知道的是，儿子王川此次回家的目的，可能会将老四的心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