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王总!”
“哎呀!许大……许大老板!咋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呢?”
“王总啊,这不是挺长时间没联系了吗?想你了!”
“别了,许总有事说事吧,我一会儿还得开会呢?”
“几点了还开会,老四啊,你说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因为一点小钱还能闹掰了?哎呀,之前那事儿吧,我多少有点不对,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联系你,但我看你压根儿没把它当回事儿啊!哎,我多心了,所以这次碰到了好事啊,第一个想到你。”
“啥事啊?”
“拜佛!”
“拜佛?又来了新佛了?没听说啊。”
“啥新佛啊,真佛,山上庙里的佛。”
“我也没啥事,拜佛干吗?”
“老四啊,拜佛消灾免难,保工程顺利平安,只要心诚啊,还保子女健康,家庭幸福,保的事情多着呢。”
很明显,许大螃蟹是在暗示老四之前工程坍塌死人的事,老四虽略有不爽,但一想到“保工程顺利平安”,不免动了心思。再加上小叶的孕肚,老四便决定一去,顺便祈福保佑小叶肚里的孩子平安。
第二天一大早,许大螃蟹亲自开车,接上了老四。老四坐在副驾驶,后排上还坐着两个人,均是地产公司的老总,老四虽与他们不常往来,但也还算是认识。同行的还有一辆车,车内也是几个地产公司的负责人。
老四意识到此行应该不止拜佛那么简单。
一行人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久负盛名的右坦山。
右坦山本叫二莽子上,地处偏远,山里仅有一个不足百户的村庄。多年以前,村里突然来个和尚,去到了一户村民家中化缘。村民在和尚的钵里盛满了米饭,又配了些咸菜。但和尚并未在村民家中用餐,说完感谢的话后便托着钵,背起竹篓上山了。
村里交通闭塞,很少见到外村人,突然冒出了和尚,不免引得大家好奇。有人偷偷地跟在和尚的身后。只见和尚来到了山上的小溪边,坐好后,他将钵内饭食分成三份,一份放入溪水里,一份随意扔到了地上,而后安静地将剩下的一份吃光。
偷偷跟来的村民觉得无聊,分明是米饭盛多了,提前扔了点,剩下的就是和尚吃饭,没什么意思。正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和尚从背篓里取出了一块金黄色的布,在地上铺好后又从背篓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和尚打开盒子,从里面捧出一尊佛像,放到了黄布上。
之后的一幕把村民吓坏了,只见和尚把僧衣解开,袒露右肩,以佛像为中心顺时针绕了三圈,然后退远几步,行礼坐定,而后开始念经。
偷看的村民以为和尚是在做什么法式,慌慌张张地跑回村子将所见之事告诉了村长。村长急忙带着几个年轻人上山查看,但是未发现和尚的踪迹。
之后也再没有人见过那个和尚,这反倒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村长无奈,只能出山找上级领导反映此事。
就这样一级一级地传到了镇政府,事情也逐渐被放大,原本只是如鹌鹑蛋大小的事情,慢慢地就变成了鸡蛋、鹅蛋,最后到镇长的耳朵里就变成了鸵鸟蛋了。
并且此事也引起了热议。为了安抚村民以及消除谣言,镇长顺势请来了一个高僧去实地探访。高僧在二莽子山上转了转,回到镇里便对镇长说,二莽子山有佛缘。
镇长听到后很高兴,因为他比高僧考虑的事情要多。之后镇里分批次拨了好多资金,在二莽子山上修建了一座庙,并请了一尊大佛,同时也在其它寺院里调拨了一些和尚。
之后又拨款修路供游客上山,同时也加强了村里的基础建设。二莽子山也被正式更名为“右坦山”,名字源于和尚袒露右肩那件事,但是为了文雅等原因,将“袒”换成了“坦”。那座庙也依山之名称为“右坦庙”。
好多人慕名而来要拜一拜右坦山上的大佛,所以右坦庙的香火逐渐鼎盛。镇政府顺势将右坦山发成了旅游景点,越来越多的游客反向促进了右坦庙香火的旺盛。
但受益最多的还是原二莽子山里的村民,他们有的开农家乐、办旅馆,有的卖山货、纪念品等,右坦庙带来的旅游经济使得村民能够发家致富,所以他们感谢政府的同时也不忘右坦庙大佛的福德。而且村民心里都觉得,那尊大佛就是那天进村化缘的和尚化身而成。所以每年在遇见和尚的那个日期里,村民们每家每户都会派个代表,去到右坦庙上香,捐献香火钱。
今天是周末,老四一行人虽然出发的够早,但是山脚下的停车场还是没了车位。许大螃蟹只好跟着前面的车缓慢地挪动,寻找路边的空位。
几经周折,两辆车终于找到位置停好了。一行七人买票进了山。
山里景色尚可,不过老四他们不是为了游玩而来,攀登一段距离后便转入了右坦庙的路线。但没走多远便被长长的队伍截停。抬头望去,蜿蜒盘错约几百米,全是香客。不过据说这还是正常的人流量,要是逢年过节,或是赶上中考高考,这里都会派警察协助秩序。
向着队伍的尽头望去,虽有树木遮挡,但仍可以看见那里有一座红墙寺庙,庙里不断地升起青烟,而后四散开来笼罩在上空,毫不间歇地吮吸着下方的庭院。不看便知,庭院内肯定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宛如一杯巨大的奶茶。
队伍向前的速度不比刚刚找车位时移动的速度快多少。不过这里的气氛跟山脚下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焦急、慌张、愤怒,大家脸上或洋溢着笑容,或保持着肃穆。
老四大致观察了一下排队的人,这些人大都结伴前来,看他们聊天的热闹程度便知一二。而且通过装束,可知平均年龄应该都在四五十岁。
通往右坦庙的台阶路约有两米宽,但不见有人从此路下山,可知另一侧必有下山之路。所以老四等人所站之路为单行,但是人却未“单行”(单人排行),三三两两地堆在一起聊天,坡上的人转过身正对着坡下的人。不时会有人堆聊得忘我而没及时跟上前面的人,造成了空位,这时排在他们后面的人也许会绕过他们而补缺。要是在其它场合,这样加塞的事情肯定会引来争吵,但是这里不同,大佛正在头顶上看着众人,所以暴戾之气不可有。再者被插队的人也理亏,谁叫你心不诚呢?净顾着聊天。
老四他们就犯了“心不诚”的错误,被人“补缺”了好几次。老四其实早想发火了,但气氛不允许,只好淡出许大螃蟹等人的聊天群,他专心做一个听众,同时肩负起哨兵的职责。
在老四前面是一个“补缺”过来的老太太,打扮精致,左手套着一串佛珠,脖子上带着一个玉石材质的观音吊坠。不同于他人的浮躁,这位老太太一直翻看手里的一本小书,不时地抬头闭眼默念。
老四趁老太太默念之际,偷瞄了一眼小册子,看语言应该是圣经之类的。
由于思想的开放以及文化的流通,好多人都急需一个信仰来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清澈、厚重、真实,尤其是一些老年人,他们不再满足于参加健康宣讲会、电视购物、痴迷保健品、拉着购物车出入药店,他们开始重视精神的健康。
所以各种“传教士”出现了,他们的游说能力丝毫不逊于推销保健品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让老年人散尽积蓄,最多交一点点“会费”。
这一点尤其戳中了孤寡老人的点,他们仅花费一点点钱,不仅得到了信仰,还找到了组织,获得了陪伴。
可有一些人原本什么都不信,后来不知怎的,变得什么都信,而且是坚信不疑,同时还要劝说身边的人跟着坚信不疑。虽然宗教各异,但大都教人向善,给人以自省的时间,但多种信奉杂糅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是学生做习题册,本来一个小时做一本就足够了,但是家长觉得做得多会的多,所以让孩子一个小时做五本。平均下来每一本只能做百分之二十,但是孩子所获得的并不是百分之二十乘以五,因为那五本练习册的内容大同小异。
老四前面这个老太太明显就是这种人。可看她认真诵经的样子,老四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判断错了。
身后的许大螃蟹一行人聊得开心,不知谁蹦出个黄段子来,然后也不知道谁骂了句“傻*”,许大螃蟹一行人才尴尬地停止了玩笑。但这一句“傻*”好像会发电一样,把老太太电得一激灵,全身都紧绷了,很显然这句话是污言秽语,不仅大佛不允许,老太太的信仰也不允许!
老太太把手上的书合好,略仰头用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嘴里嘀咕了几句后,略抬声调地说了句“傻缺”。
老四险些笑出来,不过转念一样、想,“傻缺”确实比“傻*”文雅的多。
自从被骂了之后,许大螃蟹他们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只剩下专心排队和虔诚默念了。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老四一行人终于到了右坦庙的大门口,但香炉还在更里的院子内,此时他们需要经过“功德箱”,老四和许大螃蟹等分别投入了香火钱,而后顺着人流进入到了“取香处”,众人纷纷拿到了心心念的供香。
烧香跪拜这一套老四熟,他走在前面给许大螃蟹他们打个样。
老四许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小叶能够健康,然后顺顺利利地生个大胖小子!而后才是保佑工程顺利。
其它六人上完了香,但许大螃蟹又领着他们往偏庙走,那里不至于香客“白来”。
偏庙可以看做是右坦庙的纪念品商店,但是这种比喻又不太恰当,大有诋毁的意味。因为庙内装饰肃穆,让人们一进去都不敢大声喧哗,没人会在这里讨价还价,柜台内放置的都不是商品,要想得到它们,必须得“请”。
物品种类繁多,小到桃木剑、木牌,大至玉坠甚至是佛像。小的基本上投些香火钱便可请到,但贵重的需要经过大师的卜算后方可请到。
“许总,咱还用请这个吗?”老四问。
“要不然不白来了,王总,你多请点那些木牌。”
“干啥?”
“王总这你都不懂啊?当符用,请回去往你的工程大门上放一个,保平安。”随行的一人低声说。
“还有这一说吗?”老四问。
又有一人说:“王总你不知道啊,哎,咱们是建设单位,不用请那么多。我以前有个项目,那个总包的项目经理请了一堆。”
“请那么多干啥?”
“哎呀,用处多了,每个塔吊挂一个,以保它不倒。每一升降电梯挂一个,以保它不失控。每个开挖的基坑边挂一个,以保它不坍塌。每个高支模区域挂一个,以保它不崩。总之,用处多了去了。”
之后这七个地产公司的老总每人请了一兜的木牌,但也分别找了大师给卜算,都请了些玉坠手链等。
老四请了一块玉佛吊坠,给小叶,和他未出生的儿子。
一行人下山之后已是傍晚,这一天大家都没怎么吃饭,许大螃蟹驱车带领大家来到了右坦山附近的一家农家乐,许大螃蟹早已定好饭菜以及房间,看样子今晚是要不醉……醉不醉都不归了。
酒过三巡,许大螃蟹终于说到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这趟拜佛之旅呢,是我组织的,表面上呢,是沟通感情,不过这也是目的之一,但实际上呢……在座的可能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但是没关系,我跟大家明说了吧,就是为了那个会长的事。”
前阶段有消息传出,说是有关部门牵头,成立一个地产协会,以方便管理以及制定行业规则标准等。资产达到一定规模的地产公司理论上是必须参加,成为协会会员。
老四这才明白,许大螃蟹是拉选票来了。老四虽然对之前合作“分手”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冷静分析一下,在座的这些人当中,无论从企业规模以及个人能力,许大螃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凭他能够“不计前嫌”,厚着脸皮主动联系老四这个“前恋人”,这一点,老四就自愧不如。
再者,选在右坦山脚下商议此事,也足以看出许大螃蟹不简单。因为大佛在上,众人都有一种仪式感,好像是古时候起义之前的歃血为盟,如果你答应了,即使之后遇到什么不愉快,也不好突然变卦。如果你不答应,那至少也能让许大螃蟹做到心中有数。况且,如此环境之下,你是愿意交六个朋友,还是多六个敌人呢?
许大螃蟹继续他的演说:“不是说我要当会长,我才组这个局,我是想着会长一定要在咱们当中产生!都说什么同行是冤家,你看这几年,咱们有什么竞争关系吗?土地这么多,买房的热情这么高涨,好多老太太把金银首饰都当了买房,看看,房子还愁没人买吗?只愁没人盖!咱们还有啥好竞争的?咱们之间不应该是敌人关系,咱们应该是朋友……不对,是兄弟关系!咱们是一个整体,知道欧盟不?哪个国家单拎出来不是个发达国家,为啥他们还要组成欧盟?嗯?大家都清楚,团结力量大,他们团结在一起,连美国都得畏惧三分。”
另一个人接过话茬说:“对,许总说得太对了!我们之前为啥会有摩擦,就是因为眼界窄,看不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所以才自相残杀,让千客集团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提议,咱们共同推荐许总为会长,以后就可以跟着许总对抗千客集团那个王磊了!”
许大螃蟹显然很满意这番话,但是他还是故作谦虚,一再推辞。“欸?我不适合,论资历,还是王总更适合当会长,毕竟他是最早起家的,算是咱们的带头人!”说着,许大螃蟹凑到老四旁边,用手轻拍着他的背,众人也将目光全部聚焦到老四的身上。
老四在心里骂了句“装个毛啊!”他赶紧站了起来,满脸崇拜地看着许大螃蟹,“许总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我是早盖了几年房子,但那都是小打小闹,你当时一出手就差点把我搞垮啊!说这个不是怨你,而是说你的眼光长远,人又有头脑,气量也大,重要的是你的影响力比我高得多。如果你都当不了会长,那谁还更有资格当呢?我投你当会长!”
“我也投你!”
“我也是!”
“我支持许总!”
饭局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大家推杯换盏,宛如庆功宴一般。
但尚未举事就庆祝胜利,难免让人心生骄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