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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垃圾,你们整天在工地现场都分判不出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吗?你们让我来断案来了啊!拿我当福尔摩斯啊?这还看个鬼啊,回去开会!”小孔气呼呼地从工程现场出来,前往项目部会议室,身后跟随着一群戴着白色安全帽的人。

(插播安全帽的小知识:建筑工地上安全帽有多种颜色,黄色的基本上都是农民工,帽子上的标识都很随意;蓝色的是机电水暖相关的技术工人,如果帽子上印有清晰的公司名称,一般是管理人员,否则是工人;红色帽子均为安全管理人员,负责工程现场的安全监督、检查等工作,帽子上会印有公司的名称;白色的是管理人员或技术人员,帽子前面印有公司名称,后面印有号码,号码越小者职位越高(一般10以内会按照此规律,10以后就很随意)。

再简要说一下建筑工程的组织架构:位于顶端的是建设方,即金主,如一等地产,然后是监理公司,下面是总承包公司,如一等建筑,再往下就是树形分布的各种专业的公司,如装修、幕墙、机电、暖通、园林、市政、土建、电梯、钢结构、预应力、桩基、支护等等,理论上都由总承包公司统一管理,但在实际的工程当中,也会出现由建设方直接管理的情况。)

小孔来到的这个工程,是一个小型的商场项目,面积不大,层数不高,但总体很复杂,囊概了几乎所有与工程相关的专业。

涉及的专业较多,所以在现场的施工单位就很多,人员亦很混杂。

商场项目最要紧的就是工期,早一天开业就会早一天收入租金,所以商场项目赶工的频率比住宅项目高得多。

工期紧,专业多,所以各单位的作业面衔接以及交叉施工等均需要很好的协调和管理,这本已很考验总承包项目团队的管理水平,加之由于招租计划、设计变更、技术更改等原因,工程现场时常会出现砌好的墙体需要推倒,安装好的管线风管需要变路等等,这无疑增加了现场的管理难度。

如果总承包项目团队人员不稳定,变更频繁,尤其是戴1号安全帽的项目经理,那么工程现场肯定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了——乱。

管理混乱,施工混乱,文件混乱,计划混乱。尤其是计划,本来计划是指导工程施工的,但“乱”字当头,工程施工进度反向地指导工程计划,所以制定计划不叫制定计划,而是叫做“编计划”。

“乱”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时间浪费、空间浪费、材料浪费、人员浪费。

“乱”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垃圾满地,无人认领,无人清理。

不巧的是,一等建筑的项目团队人员大都不稳定,稳定的又都是些经验不足的大学生,比如说孙明达和林晓亮,他俩是去年大学毕业时来到这个项目上的。

走在队伍的末尾,他俩的心情有些焦虑和愤慨。

焦虑是因为公司大BOSS孔经理刚刚检查的区域正是两人负责的,虽说上面还有标段主管,工程部副经理,工程经理,项目经理顶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害怕孔经理直接点名,影响他俩的职业发展。同时也担心上面这些领导们甩锅,毕竟“甩锅”是除了工程经验以外,他们最大的技能,也算是安身立命之本吧。至少在孙明达和林晓亮眼里是这样。

二人的愤慨缘于很多因素。首先是引来孔经理莅临视察的那些工程垃圾,二人确实无能为力,因为垃圾清理问题是之前所说的那些混乱所造成的,而孙明达和林晓亮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在工地现场。

即使盯在那里,发现了垃圾的责任单位,但工人不会停下手头的活去特意清理垃圾,几乎都是等区域的活全部完工后再去清理。可未等他们完工,交叉作业以及等待工作面的单位为了赶工不浪费工人材料等原因,提前进入施工场地,于是便产生了新的垃圾。但垃圾有时都长得一样,谁能知道是哪家单位施工产生的呢。即使知道,比例又该如何分摊呢。

垃圾清理问题之前的解决方案是,发现垃圾堆里面有哪家单位的垃圾,哪怕只有一根钉子,也得跟着平摊。

于是就有些责任单位偷着把别家的垃圾扔进自家的垃圾堆里。

慢慢地“平摊”就不奏效了。之后又出现了按比例划分,罚款等等,慢慢地那些责任单位就都变成“死猪”了,彻底撂挑子了。

无奈,有时孙明达和林晓亮两人都会自己动手去清理,作为管理人员却干着农民工的活,在二人那里并不稀奇,因为他俩已经习惯了。

刚来项目部时,项目经理、工程部经理、工程部副经理,工程部高级主管、工程部主管就各种人生大道理,各种职场箴言,各种“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各种“耐得住寂寞”,目的就是为了让孙明达和林晓亮脚踏实地,也就是不要在办公室里坐着,脚要时刻踩踏着工程现场的泥地。

初入职场,满怀激情的孙明达和林晓亮二人,被各种领导口中的“你去处理,我相信你”深受鼓舞。他二人吃苦耐劳,踏实肯干,最终获得了绑扎钢筋,支模板,振捣混凝土,指挥塔吊等技能。

不过这些技能都是被动获取的,因为现场有些工作安排不动,孙林二人就将问题反映给主管,主管然后反映给高级主管,高级主管再反映给副经理,副经理推给经理,经理不想在项目经理那丢面子,于是跟副经理说“你去处理,我相信你”,副经理同样的转述,最终就落到了孙林二人身上。

孙明达和林晓亮反应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决,还被众领导们委婉批评,何苦呢?还“你去处理,我相信你”,我们要是知道怎么处理还找你们干吗?

咋处理啊?自己干呗,反正遇到的活没有一件是倚仗脑子的,身体才是关键,四肢健全,吸灰能力强,抗晒指数高,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就足够了。

两个名校毕业生在工地上的职位是土建工程师。但慢慢地,孙明达和林晓亮才体会到土建工程师究竟是个啥意思——又土又贱。

后来清理的队伍壮大了,白帽子变多了,什么经理啊、主管啊都喜欢上了“亲力亲为”,好像扫地能让他们感觉到很踏实。那么踏实感究竟源于什么呢?可能是面对上级领导时心里会有底气,“看!我都亲自去扫地了,你还能让我怎么样?”

但是垃圾增长的速度远远大于这几个白帽子的清理速度,所以只能任由它聚堆,挡路,影响施工,影响进度。最终,忍无可忍的一等地产项目部的项目经理只能给一等建筑的一把手发邮件,命令他尽快到现场解决此事。

在会议室内,一等建筑项目部的各个部门经理分别演示了各自炫酷的PPT,这其中当然闪现过那些白帽子扫地时的飒爽英姿。

小孔看后眉头紧锁,他怒斥工程经理的不作为。

工程经理把文件盒打开,将一堆文件平铺开来,“孔经理,我们管了啊,他们不听啊。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给这几家单位发的文,最早的上个月三号就发了,你看这上面还有图片,这份是上个月6号发的,你看这句话‘我司3号已经’,你看这有个‘已’字,就说明此文是再次发送。但是他们还是不听啊。”

小孔:“发给谁了?”

工程经理:“土建分包和机电分包。”

小孔:“他们执行了吗?”

工程经理:“土建分包执行了,机电的没执行。”

小孔:“为什么?”

工程经理:“我们管不着啊。说了也不听,我跟机电经理说过了。”

机电经理:“你啥时候跟我说过了?你发文他们执行就完了呗,总包无论哪个部门都能管他们。”

项目经理:“那分机电部和土建部干吗?工程经理到底跟你说过没有,让机电分包清理垃圾的事?

机电经理:“没说过啊!”

工程经理:“怎么没说过?我都有电话录音!”

机电经理:“我也有录音啊,我跟项目经理说了,让你管,你不都能管吗!”

项目经理:“机电分包,你一个机电经理不管还让土建经理管,你咋想的?还录音……”

工程经理:“不知道他咋想的,这不是那次机电分包不干,工程部给它罚了款,然后奖励给了土建分包。结果机电经理就不开心了,说我们工程部管得宽,后来他也发了个文,然后给土建分包罚了款,又奖给了机电分包。搞不懂,咱们是一家人,都是总包,咱们是一个整体,人家却向着外人。”

机电经理:“是机电碰到问题你们工程部没给解决,我是不是先发文然后抄送给工程部,没人管,后来我又单独给工程部发的文。我找找……就是这份。日期是在罚款单之前,你看这上面都写明了‘工程部未协助机电部推展工作’……”

项目经理:“行了,别念了!孔经理……”

小孔只觉得自己的头很大,他两只手用力地摩搓挤压着自己的头,看着一屋子的下属,小孔感到很孤独。他指着项目经理说:“你别说话了!我今天早上一来啊,就在这个项目上挨个办公室转了转,我发现你们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有几个文件盒,满满当当,我以为是学习资料呢,现在才知道,敢情都是函件。发给分包,发给甲方,发给监理,更厉害的是你们项目部内部居然还发文!我不理解,从机电部到工程部,几步就走到了,还得发个文,这项目上挺费纸的吧?同事之间打电话还录音,呵呵,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函件,文件,邮件,电话录音,都是你们的工作痕迹,我知道,而且呢,现场的问题都能在你们的工作痕迹中找到原因,都不怪你们,你们谁都没有责任。但是都没有责任,为什么现场还是这么乱呢?你们每个人都做了这么多工作,你看那函件就好几盒,为什么现场的工作都推动不了呢?

我们都同属于一家公司,一等建筑,我们的企业文化就是‘团结、高效、务实’,但在这个项目上,我一样都没看到。文化是虚的,但它也是实的,没有统一的企业文化,就不会有高效的管理团队。咱们是管理团队,不是民工训练营,你们放一堆扫地干活的照片是想证明啥啊?证明你们干活了?这只能证明你们管理得很失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

会议室内讨论的内容孙明达和林晓亮均不知晓,因为他们不够级别参加,而且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他俩就又急忙跑回工地现场了,不是有什么急事,而是免得待会儿领导们散会,看到他俩后会意识到自己的“残疾”,“土建工程师就得成天呆在工地现场,你们就是我的眼睛!”与其被撵,不如主动前去。

“明达你知道吗,孔经理在一等地产里也有职位。”

“是吗?”

“听说级别还挺高,好像比甲方的项目经理还高。”

“我去!不是说他还得带着咱们项目经理去甲方项目部开会吗?”

“对啊,气氛估计很诡异。”

“晓亮,你说咱们能达到孔经理那种级别吗?”

“达个鬼!你要是早干个十年还差不多,现在最多当个项目经理……项目经理都不一定。”

“哎……”

“电话响了!c!失误了,是经理,咱俩刚才去地下室好了,那没信号。”

孙明达和林晓亮被工程经理叫回项目部开会,先上了节企业文化课,然后开始安排清理垃圾的工作。

第二天下午,小孔领着一等建筑项目部全体员工,拿着铁锹,扫帚,簸箕等清扫工具,开始“乌烟瘴气”地清理垃圾。

小孔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他扫得认真仔细,汗珠从额头上汇集,而后流下,冲出了几条泥灰色的河床。

其他人也不能输给领导,纷纷扬帚推箕,挥汗如雨。

打扫至下班时间,众人才勉强抑制住扫地的热情,因为孔经理发话下班了。孔经理坐上项目经理的车,不知去了哪家大饭店。

孙明达和林晓亮洗了把脸。

“吃啥啊?”

“能吃啥啊,不是兰州就是沙县。”

三天后,工地上多了一家“指哪打哪”的劳务公司,由总承包项目部工程部直接领导。人数逐渐增多,最多时达到一百二十多人。

孙明达和林晓亮每天六七点钟就要到达工地门口,清点工人数量以及给他们分派任务。

但是人数太多,工地上犄角旮旯也太多,所以经常会出现小班组接到任务后就消失,也有瞒报工人数量,还有接工地上其它单位的活,等等,只要是能蒙混多赚点钱,小班组都会不遗余力地尝试。被发现了也没事,这家“指哪打哪”的公司会有专人对孙明达和林晓亮进行公关。

孙明达和林晓亮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权利以及成就感,至少比自己亲自扫地强吧。

虽有各种伎俩,各种偷懒,各种“磨洋工”,但也不影响整体的工程进度,因为这一百多个人干的都是些杂活,扫垃圾、扫水、堵洞、砌小墙之类的,费用据说是以后从各相关单位的工程款里面扣,但怎么扣,孙明达和林晓亮无从知晓。

日子似乎比之前舒坦多了,孙明达又恢复了他刚毕业来工地时的激情,但是他根本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好“基友”林晓亮,居然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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