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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约部的那个李明,说辞职都说了一个多月了,逢人便说‘老子不干了’,到现在还不是孙子一样地干着呢。你这倒好,不声不响地就辞职了,我是真没想到啊!晓亮,现在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要辞职啊?”孙明达举起了酒杯。

林晓亮拿起杯子碰了孙明达的酒杯,两人喝了一口酒。

喝酒的地点不是什么大饭店的包间,而是两人经常光顾的那家沙县。这家沙县里有着两人太多的回忆,多少个加班后的寒冷夜晚,都是在这里找到了片刻的温暖。

孙明达和林晓亮两人同年毕业,又很有缘分地分到了同一个项目上,同一个部门,同一个标段,又住在同一间宿舍内。后来两人嫌弃活动板房的环境太差,于是在申请了租房补贴后,便搬了出去,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房东很爽快,在不涨房租的前提下,陆续添置了全新的冰箱、洗衣机、弹簧床垫,又找人修好了燃气灶。(同等价位下是找不到如此条件的房子的)

孙明达和林晓亮轮流打扫和做饭,喝酒聊天,吐槽领导,共同迷茫,互相打气。那感觉,像极了爱情。

林晓亮原本有个异地恋的女朋友,为了更好的煲电话粥,林晓亮特意去手机市场淘来了一部按键神机——诺基亚。

诺基亚不仅信号强,而且电池容量大,超长待机,耐打!

那部手机买回来只充过一次电,电量都没用完,林晓亮就失恋了。原因却不是俗套的“爱情输给了距离”。

“看不到未来啊!”林晓亮自顾地又喝了一口酒。

“未来……”

“明达,你记着我之前那个女朋友吧?”

“记得,你给我看过照片。”

“哎,那是哥的初恋啊!”

“c!你不是说不是初恋吗?”

“哎,不是为了在你面前装一下吗?谁知道多此一举了,你居然是个处。”

“c!”

“哎,我那女友当时跟我说,她看不到我们的未来。屁啊,她就是看不到我的未来!妈的,我当时还挺伤心,但是慢慢地我就觉得她说的话挺对的,咱们工程狗有啥未来啊。”

“不是说公司定向培养咱们吗,咱俩工程口,以后就是项目经理啊。”

“经理个毛啊,成天几把旁站混凝土,跟特么傻*一样在工地旁边放空,啥也不想,几把一旁站就是一天,有时还得熬夜,成天跟民工和包工头混在一起,c!这样能当上项目经理?”

“现在不是熬过来了吗?咱俩已经带队伍了,正好是一个学习和历练的机会,公司一把手都关注着呢,咱俩要是干好了,肯定能升职啊。”

“升啥职啊,主管、高级主管,等熬到项目经理时,房地产行业都特么没落了。再说即使当上项目经理又能怎样?成天跟人吵架,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工地上出点事儿,不爱喝酒也得去饭局,不爱唱歌也得去歌厅。一辈子颠沛流离,这呆几年那呆几年,自己的房子住不上几天,自己的老婆睡不到几次,自己的孩子不能陪伴成长,当上项目经理又能怎么样呢?明达,这些都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林晓亮从未对孙明达说过如此深刻的话。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曾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实现这幻想似乎只能通过努力,一步步升职加薪,最终成为项目经理。

但如和努力,不知道,因为实际的工作不像是田径运动,咬咬牙,可以拼个更高更快更强。

至于幻想的终点是否都是美好的生活呢?它不得不是,因为如果不是,那工作彻底失去了奔头。对一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希望胜过一切。

但林晓亮的一番话戳破了幻想的泡泡,撕碎了两人为自己编织的谎言。

孙明达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只能借助于杯子里的酒,期望一饮而尽之后,自己的大脑就会变得迟钝,思想变得麻木,不再考虑未来,剩下的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要活在当下!

可越想喝醉就越不醉,两人又不得不面对明天,林晓亮也不得不面对辞职后的生活。

孙明达给两人的酒杯斟满。“晓亮,那你辞职之后做什么啊?”

“辞职之后啊,先玩一个月!”

“这么爽,去哪里啊……我c!我知道了,你去找她?”

“嗯,不是去找她,只是去她所在的城市转一转,感受一下她的生活。”

“不明白。”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咋知道的?”

“我俩已经发展成闺蜜了。”

“不是分手之后不能做朋友吗?”

“那没说不能做闺蜜啊?”

“有道理。”

“她的男朋友是个挺优秀的人。哎,说实在的,我配不上她,我知道。”

“咋还悲观了,你的自信哪去了!”

“自信?c!刚毕业那会儿踌躇满志,感觉未来就在自己脚下,但是咋样了?咱们脚下都是泥巴,特么你忘了咱俩下班去商场被保安拦下的事儿了?c!被人当成乞丐一样拦住,妈的,还不是因为咱俩一身泥!自信从何而来你告诉告诉我!”

“我……”

“之前咱部门辞职走的那个人,他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当时觉得这人都是负能量,没在意,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挺有道理的。他说在工程上混,前十年要跟对人,后十年才靠自己。”

“哎,是啊,你看机电部那个鸟人,啥也不干,成天打游戏,一样升职加薪,就是因为他的领导给力。”

“选择很重要啊,但是我不想考虑什么站队啊、加入什么圈啊,我要重新选择一个行业。”

“啥?你要改行啊!”孙明达很吃惊,他曾想过改行,但从没有足够的勇气支持他把想法付诸实践,可能也是因为现实还没逼迫到他走出那一步。

孙明达的顾虑来自履历上名牌大学的本科学历,如果改行,会跟着一年多的工作经验一起被清零。要知道曾经为了上这所大学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不愿放弃,也不敢放弃。孙明达潜意识里把学历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如果连它都没了,孙明达会慌张,不安,甚至是恐惧。

“嗯,不特么干这行了。c!古话还是有道理啊,‘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那你要干什么啊?”

“想着报个培训班,学学会计,以后找个企业或者会计事务所之类的。我觉得,重头开始即使工资低,晋升慢,但也比熬在工地上强。”

“那大学不白上了!”

“在这工地上一年多了,你在大学里面学到的那些,哪点用上了?”

“特么的!也是哈。”

“现在工资也不多,还没有一个农民工赚的多,今年年底估计最多也就是个‘普天同庆’,每人涨个五百块钱,我转行再烂,估计工资水平也跟这差不多,那不如转行重新开始了。”

“你牛*”

“明达,你认真想过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不要什么,至于想要什么……我……”

“都几把一样!考试机器,突然给你自由你还不会了。咱俩就是被工地围挡圈傻了!”

“哈哈!”孙明达笑中带泪,只能举起杯子,痛快地饮下半杯白酒,因为他想起来那句“急酒容易醉”。

“c!你特么慢点喝,我可‘两开’不了啊!你这货是不是偷着跟分包喝酒来着,酒量见长啊!”说着,林晓亮拿起杯子,毫不示弱地喝了一大口,白酒经过口腔、喉咙、胸膛、最终到达胃里,留下了一路灼热和刺痛,但立刻就会转为温暖和爽快。林晓亮突然觉得胃里有种力量在往上涌,心跳也随之加速,大脑有种放空的感觉。林晓亮做了几个深呼吸,打了两个嗝,散出的酒气如笑气一般,使得两人哈哈大笑。

“来,抽支烟,缓一缓。”孙明达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支香烟递给林晓亮。

“c!你这货啥时候有烟瘾了……也是,烟酒不分家。”林晓亮接过香烟,略看一眼烟屁股,“我去!达达,1916啊,说!谁进贡的?”

孙明达把打火机打着后凑近林晓亮,林晓亮把烟叼起凑到火焰前,点燃香烟后,用手轻拍两下孙明达握着打火机的手,孙明达这才把拇指放开,打火机熄灭。

这一套流程动作是二人在各种饭局以及各种领导那里学到的礼仪。两人均不会抽烟,但是面对别人的敬烟不得不装样子吸起来。起初烟雾只是在口腔内逗留,后来开发出了鼻腔通道,再后来,酒酣之时,烟雾就开辟的更广阔的地域,肺。

孙明达说:“我抽都一样。”

“一样个屁,拿出来,还藏着掖着!”

孙明达把烟掏出来递给林晓亮,林晓亮接过放在桌子上。两人抽了半只烟,酒精带来的眩晕感和迟钝感略微减弱。

林晓亮说:“这好烟抽着感觉就是不一样啊,明达你可以啊,之前咱俩都是论根抽,现在论盒抽了。”

孙明达又从兜里掏出来一盒黑色包装的香烟,递给了林晓亮,“这你拿着。”

林晓亮接过烟,看了一眼,“和天下啊!达达,你腐败了啊!……也难怪,管着一百多号工人的大总管,一天人工材料的流水也不少。对了,我走之后啊,你就彻底是大总管了!”

“总管啥啊。咱们两个人都管不过来,我一个更管不过来啊,我每天压力老大了。”

“有啥压力啊!明达,我跟你说啊,就那天,辞职申请书递交之后,我就突然感觉,咱们之前所说的那些压力都挺可笑的,真的,我觉得咱俩要是把那些压力说给别人听,肯定会遭嘲笑。哎,明达,认真没有错,但太认真就错了。”说着,林晓亮吸了几口烟,把烟蒂戳进烟灰缸,接着撕开了和天下的外层透明包装。

“欸?晓亮你留着呗,以后送人啥的……”

“送给谁啊?c!咱俩抽就完了,以后啊,咱俩说不定啥时候还能再见面呢。”

男人醉酒后总是很脆弱,跟何况是两个男孩,但他俩早已学会了装坚强,尽管双眼充满血丝,尽管空气突然安静,可他俩还是挤出笑容,点然香烟,硬开玩笑,不愿冷场。

这顿是两人单独吃的散伙饭。隔天晚餐,林晓亮请了项目部上的一些人吃饭,虽然已经辞职,虽然也有一些讨厌的人到场,但是,这顿饭只是个形式,成年人的形式。至于真情实感,已经在昨天的那家沙县里,流露干净了。

一个星期后,林晓亮的辞职手续彻底办好了。一个星期,算是高效了,因为需要走OA流程,以及工作交接等。由于孙明达可以将林晓亮的全部工作无障碍地接过来,所以林晓亮唯一需要交接的,就是那些他曾经发过的函件,那些用项目配发的相机照的现场照片,还有那些留作证据的电话录音。

还好那些录音里,没有孙明达的声音。

林晓亮离开那天是上午,孙明达特意约了一辆车送林晓亮。

可能是由于弥漫着离别的伤感,所以从住处到车站,一路上两人均未说话。

到了车站送客处,孙明达从副驾驶上下来,他把后备箱打开,将拉杆箱取出。林晓亮拿起背包下了车,关好车门,背好背包后,接过孙明达手里的拉杆箱,自始至终都没敢看孙明达的眼睛。

孙明达先开口了,“那我就送你到这了。”

林晓亮转头挥着手,说了句“嗯,回去吧。”直到车站进口,林晓亮都没有回头。

孙明达一直目送林晓亮进站,才在后面的车笛催促声中,上车离开了。

似乎两人都有默契,那就是离别的眼泪,不希望对方看到。

两人合租的房子尚未到期,大约还有一个多月,本来林晓亮打算把租金交给孙明达,但是孙明达拒绝了,他说林晓亮都不住了没理由白支付一个多月的房租。

但林晓亮说毕竟房子是两个人合租的,自己中途退出不是不好,所以房租都让孙明达承担他有些过意不去。

后来还是爽快的房东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孙林二人当成两个独立的租户,跟林晓亮单独解除了合同,然后让孙明达以一半的房租住到合同到期。到期后如果续租,那么就需要按照全款支付了。

那个房东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人高马大,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只是手上戴着一块老式手表,穿着朴素,开着一辆老式别克。看不出他的“财大气粗”,但是他对孙林二人的照顾,像极了爸爸。

其实人家仅在那一个小区里就有十几套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房叔”。这个信息是房东之前亲口告诉孙明达和林晓亮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俩帮忙招租户。

自从林晓亮走后,孙明达就觉得那套房子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学毕业时,送走了室友们,只剩下了自己,留在寝室内。夜深人静时,真希望自己是那个早走的人,真应该早些买火车票。

房子到期后,孙明达搬到了一栋出租公寓内,那是一个小旅店改造而成。环境虽跟之前的没法比,但是房租却不到之前那套房子的一半。

孙明达的大总管之位也逐渐地名存实亡,因为随着垃圾杂活等逐渐变少,“指哪打哪”的工程队规模也不得不逐渐缩小。孙明达又回到了那个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土建工程师了。有时候赶工时,还得带领几个工人加班加点的清理,包括角落里的排泄物。

有一次晚上加班,遇到一个同样在加班的架子工班组,他们在整理一堆架子管。领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休息间隙他主动找到孙明达聊天,为什么找孙明达,因为他的帽子是白色的。

“孙工也挺辛苦啊?”

“没办法,领导安排的。”

“领导都是这个球样,特么就会说‘你赶紧给我干’,特么到底咋干他们根本不**管。”

“差不多。”

“我啊,就是上学少,我要是有个学历,还至于特么在工地上玩架子吗,我早当老板发财了!这一天累死累活的,一年到头最多也就挣个二十多万。”

孙明达只好抽两口烟,缓解一下暴击。

“孙工啊,你说我说的对吧?”

“嗯,有道理。”

“孙工你是不是也后悔了,没好好上学,要不也不至于领着工人没黑天没白天地扫地。”

“我……你说的对!我就是上学上坏了。”

孙明达的自尊一点一点地遭到摧残,从被商场保安拦截,到被民工嘲笑学历低,到如今,被领导安排着带人铲屎!

他不仅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就连多年的人生观都崩塌了。

他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干嘛,为了什么。上了这么多年学,难道就是为了来工地上铲屎吗?

孤单、无助、彷徨。就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生活突然闯入一道阳光。

因为项目上调来了一个资料员,是个女的,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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