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醉醺醺的男人在女人的搀扶下走出门来，门口的马车早已备好，侍卫们捧着斗篷在一旁等候，随时准备为男人披上风氅。

“明晚有新酿的梨花醉，大人可不要忘了。”只穿着几件纱衣的女人贴在男人耳边轻语。

“忘不了忘不了。”男人笑着摆摆手，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上马车。

周遭静悄悄地，除去马蹄声便再无任何声响。

可无论是男人还是那些精壮的侍卫，都没有注意到，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一批人像是暗流那样无声无息地跟随，他们动作极为轻盈，脚步声仿佛化在了风里。

稍远处，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影在屋顶上潜行，俯瞰着整个街道。

“大半夜还流连在酒肆的男人，不是酒鬼就是色鬼，这种人也值得我们保护吗？”顾兮居高临下地盯着那辆马车。

“咳，怎么也是城中的富商，要真是被鬼物杀死了，恐怕又会有不小的影响。”方子彦愣愣地说。

“不，顾兮说得对。”中年男人淡淡地说，“这种沉迷酒色的人确实不值得监察司保护，但是我们也没有保护他的意思。”

“监察司的存在就是为了驱除鬼物，这个人充其量不过是我们的诱饵而已。”

“让这种人当诱饵，如果被知道了的话大概会找我们的麻烦吧。”方子彦一脸为难。

“你还是太年轻了啊，”男人笑了笑，“找监察司的麻烦，他也得有这个胆量啊，如今的天下，几个人有这个本事呢？”

“但鬼物今晚真的会出现吗？”顾兮话锋一转。

“监察使们花了大力气去调查那只鬼物，几乎可以确定那只鬼物喜欢袭击的都是城中名声显赫的人，大概是这类人身上的气运比较旺盛，更能吸引它们。”

“这个人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气运极盛，但他本人又不通灵术，只是个普通人，对鬼物来说没有更好的目标了，所以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男人笃定地说。

“话说回来小兮你是第一次跟着监察司行动吧，待会儿鬼物出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躲在我身后就好。”方子彦拍着胸脯说。

“为什么要躲在你身后？”顾兮秀眉一挑。

“这种危险的时候，男孩子不应该保护女孩子的么？”方子彦一脸严肃。

“你是不是忘了分工？”顾兮按住腰间的长刀，“你只是监察使，负责追寻鬼物的线索，真正的斩鬼人是我，打起来的时候，你最好躲远点，否则我不敢保证不会误伤到你。”

“怎么这样...”方子彦看了看顾兮腰间那柄银色的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匕首，只觉得气势在瞬间没了一半。

“好了好了，这次你们两个的任务只是负责看而已。”男人有些哭笑不得，“首先，根据情报，这是鬼物不是普通的货色，你们未必有出手的机会，其次，监察司也不至于让两个新人上战场。”

“那负责动手的是林叔你吗？”方子彦回头看。

“不，这次的斩鬼人只有一个，是你们天驱教院的那位凶名赫赫的师兄。”男人说。

“师兄？”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怎么，身为天驱教院的弟子，连他都不知道吗？”男人也有些吃惊。

“我们还没有去进修，连教院的门往哪头开都不知道。”方子彦回答。

“那位师兄很厉害吗？”顾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

男人点点头，“很厉害，虽然还在进修阶段，可是已经被任命为监察司的次监察长了，连我见了他都要行礼。”

“次监察长？这次的鬼物居然值得出动这种级别的人物？”方子彦吃了一惊。

“是啊，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你们来说，都是个难得的机会，不是每次都能见到这个人动手的，尤其是小兮，他和你一样是斩鬼人，据说见过他动手的后辈都从中得到过不少感悟，每次他出任务，教院里都有很多人申请跟随。”

男人露出感慨的表情。

“他叫什么名字？”顾兮目光微动。

“萧南。”

惊雷般的马嘶声忽然打破了寂静，三个人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街面。

拉车的马在昏暗中驻足不前，侍卫们纷纷拦在车前，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刀。

“怎么了怎么了！”车内的男人不由得掀开帘子探出头来。

“大人，有鬼物！”侍卫首领颤抖地叫出声来。

“瞎扯什么，千年之前鬼物近乎死绝，如今是人族的天下，哪还有什么鬼物敢明目张胆地...”他说道一半忽然语塞。

街道的中央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乍一看像是人，可那具健壮的躯壳上却没有头颅，月光幽幽地投射在那身影的正面，纤瘦如竹的五指张开成掌，托着一块圆润的白色物体...

那是它的头颅。

“杀！快给我杀了它！”男人吓得跌坐回去。

侍卫们握刀的手不断颤抖，他们虽然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却也从未面对过这种怪物，只觉得浑身提不上劲。

“那样的人也有资格握刀吗。”方子彦看着不进反退的人群，轻轻叹息。

“子彦你不曾真正面对过鬼物，自然也不会清楚那东西的可怕，当一个人面对鬼物的时候，那种压迫感是近乎窒息的。”

男人紧紧地按住刀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

急促的风忽然从街面上掀了起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鬼物手中的头颅像是利箭般弹射出去，掠过人群的时候卷起了一阵血腥的气流来。

十多个侍卫居然在转眼之间就死在了它的手下，那白骨的头颅后拖着长长的头发，在飞行的时候能够轻易切开人的喉咙。

那些侍卫们根本来不及格挡或者闪躲，连躲在一旁的监察使们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断首鬼！你们俩待在这里，千万别靠近！”男人目光凝重起来，说完就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跃了下去。

“在斩鬼人来之前拖住它！”

他凌空抽刀，以沉重的声势朝着鬼物的头顶斩落。

可那取走侍卫们生命的头颅却没有回到鬼物手里，反而迎着他的刀飞了上去。

空气中火花四溅，那看似轻盈的头颅居然轻易就拦截了男人的攻势，而与此同时鬼物本体也终于动了起来，瘦削的五指张开呈掏心般的利爪。

躲在一旁的监察使们想要靠上去援助男人，但那只头颅居然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在马车周围旋转起来，黑色的头发拖拽起来像是绞肉的风扇，以监察使们的身手根本没办法越过这道屏障。

男人的身躯和鬼物重重撞击在一起，他的斩击落空了，可是鬼物的手却狠狠地洞穿了他的胸口。

它的动作委实太快了，快到男人根本看不清。

“情报有误，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二阶的除灵师能对付的！”某个监察使惊叫出声。

“斩鬼人呢！”

“那位不是普通的斩鬼人，他如果在周围的话，气息足以惊走大部分鬼物，所以他一般都是在队伍外围独立行动，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十息！他说过只要十息他就能赶到！”

所有人都注视着马车中央的男人，只要他能够撑过十息，就有人会来救他。

可鬼物已经抬起了另一只手。

两个身影从半空中落下，顾兮和方子彦是从屋顶上跃下的，自然可以轻易跨过那致命的圈子。

“林叔！”

方子彦掏出匕首来，想要挡住鬼物抬起的手，可是他抬头面对那具身躯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冷意瞬间从后颈蔓延到了头顶。

这个刹那他失去了出刀的勇气。

“别发愣！带他走！”顾兮拔刀格挡在男人和鬼物之间，伸手把男人的身体拉开。

人群默默地注视着顾兮，在这紧要关头，挥刀的居然是个女孩。

方子彦不敢再抬头看那个怪物了，他咬着牙拉着男人离开，任由顾兮独自面对鬼物。

和他完全不一样，顾兮的眼中没有战栗也没有恐惧，反倒充满狂热的战意，她迎着白骨挥刀，澎湃的灵力在她体表散发着白月般的光。

腥红色的光从鬼物的五指上一闪而过，遁入空气的时候，居然衍化出弧刀般的光影。

顾兮的刀就斩在了这些光影上，巨大的力量将她生生震飞了出去。

虽然具备斩鬼的勇气，可是她的实力和这个鬼物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急促的风声在她耳边放大，她知道那是那只骷髅头正在接近，如果她躲不过的话，下场就会和那些侍卫一样。

可强劲的风压令她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一个身影飞快地在楼顶在跳跃，最后在顾兮的头顶笔直地跃下。

顾兮只觉得身上的风压忽然间都消失了，她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修狭的刀光在她身侧乍现，将逼近的骷髅头斩飞。

她忍不住抬头看去，近在咫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只是那双眼中仿佛闪着慑人的凶光。

“辛苦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位师兄的声音，低沉得像是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