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外,白马所停之处,尘土飞扬。
马背上的男子翻身跃下,向里边叫道。
“来人,上一盘馒头,一壶好酒,再弄些草料把我的马儿喂了,我赶着上路。”
“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
驿臣慢吞吞的走过来,睁开迷瞪的眼一瞧,穿的是锦衣裘,腰胯莽黄刀。
哟,是个肥羊,这几天生意够好的的啊,来了一拨又一拨。
原本被佟瑶气得发白的面孔,转眼间换成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看大人的装束,是从北边来的吧,最近京城附近天热,要不要换身衣服,本店有......”
米康打断了驿丞的话:“不用,不用,我的钱只够吃饭的。”
出来前,徐三哥特意嘱咐他,但凡有人向他说换身衣服,买买东西孝敬老人的,一律说不。
见他软硬不吃,驿丞挥起衣袖,暗骂一句,穷鬼,让下面的人招待他。
虽然只是馒头就咸菜,但米康吃得很入味。
毕竟他快有十年不曾饮过家乡的水,尝过故乡的土里种出的庄稼。
相信王爷也是如此,不过三哥好像提过王爷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你一个副将吃的够节俭的啊,凉王给你们的俸禄不够吗?”
佟瑶坐在米糠的对面,让人给他上一盘酱牛肉。
米康起身谢过,用馒头夹起牛肉,咀嚼道:“俸禄够多,但死的人更多,所以不够。”
“葡萄美酒今犹在,唯叹征战几人回。”
佟瑶小声嘀咕了一句,向米康谈起了外边的白马。
“你相不相信,此马跑不出三里地就得活活累死。”
“说什么胡话,小黑可是咱们王爷在马市上亲自挑选出来的千里马,花了足足五百两。”
“黄金?”
“白银。”
米康觉得可惜,挺好看一姑娘,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啊。
莫说是五百两黄金,就是一百两,搁在北境都能买下上千个奴隶了。
佟瑶咂舌不已,萧夜倾日子过的不错啊。
前几年听爹爹说,北蛮被他打的服服帖帖,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一个手下都能穿得起锦衣裘,骑上千里马,打仗果然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姑娘和我们王爷认识?”
佟瑶谈论萧夜倾时表现出的那种淡然,让米康琢磨过味来,试探着问道。
“儿时见过几面,不熟,你此行是要去往京城?那须得换一匹马了。”
“为什么?”
“你这马虽是好马,但擅长在地势开阔的草原荒漠前行。”
“北境到京城,一路山高水长,地形崎岖多变,千里马再有能耐也施展不出。”
佟瑶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指了指马儿的右后蹄。
“更何况,它的蹄子旧伤未愈,连日奔跑又增新伤,以至经络阻塞,血脉不通,再跑几里地就废了,对于一匹千里马,不能自由奔跑,跟死没什么区别。”
米康被佟瑶说的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姑娘能治否?”
“治是能治,但需要静养半个月,我看你也等不及,我用自家的马换你的,不吃亏。”
望着月儿牵出的明月,米糠为难的说道:“姑娘这马换我们家王爷的小黑,是不是......”
“别瞧不起马,明月可是我们家小姐用西域的大宛马和咱们大虞的纯血马配种而来。”
“兼具了二者的长处,最适宜在这种山地奔跑,论品相不比你家王爷的小黑差。”
月儿平时与小姐顶嘴,不过是闲暇之时的娱乐,谁要真敢诽谤小姐,她第一个不答应。
“姑娘会错了我的意思,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小黑的脾气不太好,生人勿近。”
“简单,我将此马驯服不就成了。”
话音未落,佟瑶已经走向了白马。
“小心点儿,贸然接近它会......”
小黑在被萧夜倾驯服前是马群里的头马,性情刚烈,被它踢死踢残的驯马人不下数十。
米康常年跟随在萧夜倾身边,小黑识得他的气味,才愿意载他前行。
佟瑶一个外人随意接触,它可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嘶叫一声,抬起前蹄就要踏下。
“怎么?”两个字淡淡的从佟瑶口中吐出。
米康下意识将刀拔出了几寸,好似回到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
彷徨无助,只有抓在手中的刀才能给予自己几分安全感。
小黑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小,奋力收回前蹄,仰头向后栽去。
佟瑶的话传到它耳里,直接理解成了,收回去,收回去,收不回去就是死!
蹲下身子,佟瑶抚摸着小黑柔顺的鬃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乖孩子。”
转过头对米康说道:“马归佟瑶了,凉王若是问起,你便这么回答他。”
米康收刀入鞘,称赞道:“佟姑娘好本事,在下佩服,马暂且归你了,来日讨回。”
佟瑶当然没学过什么驯马术,只是学医时解剖过几匹死马,知道马儿大致的弱点罢了。
“小黑啊,你要想回来,只能等我回北境,看王爷有没有办法从佟姑娘手中把你要回来。”
小黑秃噜了米康一脸口水,不知道就不要乱说,我可不想再被人按在地上起不来了。
米康告别佟瑶,骑上明月,向京城方向奔去。
行到中途,想起一事,佟姑娘是怎么认出他是凉王的副将的?
佟瑶把小黑牵引到驿馆后面的马厩,给了马夫一些碎银子,让他去前面吃点酒。
用一根麻绳将小黑的右后蹄绑在马厩的柱子上,佟瑶温和地拍了拍它的前额。
“知道你有灵性,听得懂人话,我帮你治伤,你要敢踹我,今晚桌上会多出一道菜。”
小黑拼命低下头颅,表示顺从,它一直洁身自律,加上萧夜倾管得严。
离开北境前,小黑都还只是个孩子,不想走了一趟京城,无后而终啊。
“小姐,为什么不用您从山上带回来的麻沸汤,把它麻翻了再治。”
即使有了小黑的保证,画眉仍是放心不下,畜生终究是畜生,野性难驯,万一伤了小姐......
“麻沸汤能不用最好不用,尤其是它这种稀世少有的宝马良驹,药量不好把控。”
“用少了,不起作用;用多了,汤药进入它的血液,这匹马就废了。”
接下来的场景有点血腥,佟瑶怕画眉不习惯,让她去照顾杜氏,自己换上一身便服。
取来大剪子和锉刀,剪去马蹄上溃烂后的结痂,露出较为接近血肉的一层。
月儿在前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小黑,它要是敢乱动一下,头骨当场便会碎裂。
前半部分因为坏死的缘故,小黑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后半部分,就是钻心的疼了。
佟瑶紧了紧麻绳,拿起地上的锤子与凿子,对准马蹄中心的一个位置凿去。
一下不行两下,两下不行三下,小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后蹄动了动,大不了就是一道菜。
于是月儿的手无声无息的到了它的眼前,再动一下去死。
死亡的气息真正来临,令小黑头脑清醒过来,受了最后一下凿击。
紫红色的马血从它的马蹄上流出,幸好佟瑶闪的快,才没被溅一身。
“没事了,脓血放掉,过几天自然就长好。”
佟瑶拿过手巾,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让月儿去找些干净的纱布,把马蹄包扎一下。
“小姐,小王爷取名一如既往的差啊,一匹白马居然被他叫成了小黑。”
月儿包扎好小黑马蹄上的伤口,马儿蹭了蹭她的小脸痒痒的,忘了之前差点命丧其手。
“不能说一点进步没有,起码他没像当年一样,把一只公猫当成母猫,叫了两个月的菲菲。”
佟瑶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恶寒,望着小黑希冀的目光说道:
“换主人了,给你改个名字,踏雪之类的马名太多,我给你起个简单点的,叫小白吧!”
小白悲愤地长吁一声,踏雪怎么就不好了?非得叫小白,还不如叫小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