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米养恩石米养仇,事前只当是人心不古的妄言,唯有亲身经历,方知人情冷暖莫不如是。
那位少卿夫人出身耕读之家,家境贫寒却性情高傲,哪里容得娘家人这般诋毁自己的夫家。
言语挑唆之下,一时激愤,兀自寻了短见,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叫苏三娘满不是滋味。
“世道就这么个世道,好不到哪里也坏不到哪里,方寸之间的进退,瑶儿妹子做何感想?”
佟瑶微笑道:“感想谈不上,大多不过是老生常谈,比不得嫂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此时正当明月东升,夜渐深人益静,除开几个必要的守夜人,甲板上仅有佟瑶在其身侧。
搁在以往,苏三娘今晚的言辞举措,不知要震到多少景行商会的弟兄,尤其是那些老人。
在他们印象中,自家船主待人接物泼辣豪爽,荤素不忌,从未对谁有过如此的文雅安静。
起初苏三娘对佟瑶的遭遇仅仅是感到惋惜,但一段时日的相处,让她觉得彼此甚是投缘。
这才耐下性子,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委婉地说与佟瑶,希望她能有个警醒,盼人不如盼己。
“此去江南切忌盲目乐观,亲者当面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怨,更胜仇者在其背后咒骂千百句。”
最善七窍玲珑的佟瑶,怎会解不出苏三娘的弦外之意,身心倍感温暖的同时不好直接拂过。
“妹子在此先谢过三娘的好意,只是我家亲戚概不会如此,信与不信,到岸便可一知真伪。”
恰好月儿晚饭没吃饱,到厨房觅食,津津有味的趴在拐角听完二人的对话,在一旁帮衬道:
“夫人多虑了,大老太爷一家,决不会像坏心眼的亲戚似的嫌弃我们,不一样,不一样的。”
苏三娘不禁好笑,这主仆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实心眼,别回头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思路清奇者当属月儿,佟瑶料她不可能一本正经的回答,大概猜到了一些,笑出了声。
“月儿,你还不告诉三娘,是怎么个不一样法?说的好,我就不罚你偷吃鸡腿的罪过了。”
“老远就闻到一股鸡腿的香味了,吃完也不知道把嘴擦干净,活脱脱一只小虎猫。”
笑完之后,佟瑶很是无奈,说了多少次,怎么就是不听呢?而且不记得给小姐我带一只。
月儿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角,掰起手指头一个一个的算给苏三娘看。
“很简单啊,首先我,小姐,画眉姐姐,还有夫人,四个人中没有一个叫富贵的。”
“唯一跟富贵沾边的福伯也早就跟我们分开了,我们跟他们家不一样。”
苏三娘摇了摇头,向佟瑶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难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瑶儿妹子真是辛苦,既要照顾自己的母亲,还得时不时提溜下自己的丫鬟。
“这哪是没听懂,是压根没听进去,这跟富贵有什么关系?不对,我是在说富贵吗?”
月儿不管这些,反正是小姐让自己说,说错了有小姐兜着,怎么着都能圆回来。
“其次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月儿说不上来了。”
“总之还有好多好多,他们都是真心疼爱小姐的,与那家亲戚不一样的。”
听上去是驴头不对马嘴,然而稚子无心之言却总能切中要害,细究起来大有深意。
佟家人之间的亲情远非旁人所能想象,至少在佟瑶这一代内部并未出现破损。
大房的佟恪文,二房的佟恪武,三房的佟恪定和佟婉清,四位老家长俱在,谁也翻不了天。
那些个旁枝末节的远方亲戚,佟瑶往昔回乡祭祖时,是真的没瞧见几个,何况是现在了。
实在是大虞开国的一仗太过惨烈,佟瑶曾祖一辈中但凡叫得上号的,皆系死于那一战。
从那以后,原本人丁兴旺的鹤平佟氏,就只剩祠堂里一排又一排的灵位,香火几近断绝。
朝堂上议论的再凶,却也没人敢拿这事做文章,都是选择性的把佟墨单独拎出来问罪。
只要世人还记得奉天帝,那他们或多或少的捏着鼻子承认,佟家是为大虞流过血的。
瞧着佟瑶和月儿一唱一和的揶揄自己,苏三娘好气又好笑,没必要的,本就不是多大的事。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她与佟瑶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继续说下去倒有点搬弄是非的嫌疑。
“对了,瑶儿妹子,据传你是那胭脂榜上排名第三的美人,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意中人?”
“有啊,而且有很多呢,不过小姐都不喜欢,小姐只喜欢月儿的。”
哼,想要跟我抢小姐,没门,除非能打赢我。
......
“月儿啊,我觉得让你当个武堂舵主,委实是屈才了,回头我找找司空堂主,让他放你走。”
“小姐是要给月儿升座,成为一堂之主吗?堂中子弟知道,影响不太好吧?”
小丫鬟不好意思的揪了揪头上的小发髻,呜呜,小姐实在太疼她了,会让别人嫉妒的。
小姐可不能被别人说成是任人唯亲,时常夸赞一下她,月儿就很高兴了。
“怎么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说到底咱们俩谁是小姐,谁是丫鬟啊?”
“呵...小姐...呵...小姐给月儿解穴吧,月儿嗓子疼,怕痒。”
巫神蛊让月儿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更让她全身筋脉穴道移位,寻常点穴手法对其无效。
可佟瑶在研究如何解蛊时,意外发现了月儿的笑穴并记录下来,为的就是此刻的小惩大诫。
待船队驶离蜿蜒崎岖的眉山峡谷,云遮雾绕的半轮明月褪去朦胧的面纱。
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波澜不惊的白鹭江上,两侧的江岸传来鸥鹭归巢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