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倒没有直接去梨佟院,而是转路顺着抄手游廊去了后花园。
冬日里耐寒开的好的花不多,红梅是最应景的,可惜陆家的人并不是很喜欢红梅,没人刻意移植栽培,不过便是为了附庸风雅府上也有了两株,正好能派上用场。
“小姐小心点,别刮伤了自己。”
清莲年岁尚轻,身体还未长成,个子在梅树的面前就显得有些弱小了,而红梅若是想采摘下来插瓶便是要选取那些含苞待放的最好,可以存放的时间久一些,另外还要选择那些长得周正的,不然看起来不美观。
还得陆成萱亲自来。
梅树下面的树枝上红梅开的正好,却不适合的,枝头上的那些更吸引陆成萱的注意。
陆成萱踮起脚,清莲在一旁搀扶着,眼神中满是紧张,“不然奴婢替您搬个小凳子来吧!”
“不必那么麻烦了,一来一回路上便要耽搁时间,季嬷嬷已经回去了,若是我去的晚了,怕是老夫人会生出什么变故。”陆成萱咬着唇,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够到枝头的那株红梅。
只是差一点而已,再努努力就能碰到了。
可惜每次都只是差一点,着实让人觉得气愤。
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却横空伸出,迎头将那枝久摘不到的花枝送到了陆成萱的手中,陆成萱回头间一双漆黑的眸子赫然入目,吓得陆成萱没站稳,险些跌倒。
陆成灏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陆成萱的心却是莫名的跳了起来,她并不想招惹这位盛京纨绔,她只想报仇。
报宁家的仇。
宁家的仇人,是赵家,是武成帝。
陆成灏的身体中就流了半个赵家的血,于仇于亲,陆成萱都不想和陆成灏多半分的牵扯。
“多……”
还没有等陆成萱过场式的感谢说出口,陆成灏便已经扭头离开。
还真的是……喜怒无常啊!
不过陆成萱也着实松了口气,看着手中几枝红梅枝说道,“走吧,这会儿可以去见老夫人了!”
季嬷嬷的脚程比陆成萱快,陆成萱和清莲赶到梨佟院的时候季嬷嬷正掀开棉帘走出房门,眼神相对之时,季嬷嬷眸底尽是得意。
想来陆周氏也会对陆成萱弃用季嬷嬷颇有微词,再加上季嬷嬷的添油加醋,怕是屋内等着的陆成萱的是一场暴风雨了。
陆成萱面色无恙,心中坦然。
季嬷嬷迅速的向着陆成萱的方向走了过来,路过陆成萱身边的时候还冷哼出声,“看你还能得意多等,看老夫人如何收拾你,等着你再度失宠的时候,怕是日子会比从前还要难过,到时候你就算是求我我都不会再去了!”
季嬷嬷甩下了狠话便扬长而去,目光狂傲根本没有将陆成萱放在眼中。
清莲气得直跺脚。
“小姐,您看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年老伺候的老夫人时间久一点,竟然连小姐你都不放在眼中了!”
从前陆家的那些下人虽然表面上看不上陆成萱,可也最多是背地里给脸色使绊子,像季嬷嬷这种无法无天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人要是不要脸起来,这脸皮的厚度可是比冬天的棉袄还厚,风吹雨打不透了!
“由得她先得意吧,有她哭的时候。”陆成萱轻蔑的瞥了一眼季嬷嬷,心中却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赵祗云她都不怕,还能怕一个倚老卖老的奴才不成。
陆成萱收回视线进了门,彼时王嬷嬷正拿着铁钳向着炭盆里添炭,屋内烧的很暖和,陆周氏则是依靠在临床大炕边微阖着眼,身上盖着的五福捧寿锦被,脸上表情不大高兴。
“五小姐来了。”
王嬷嬷面露尴尬的瞥了一眼陆周氏,随后向着陆成萱请安,“老夫人现下身子不适正在休息,不如……”
“不如五小姐先行回去,等着改日老夫人身子好转了您再来?”
陆周氏刚听了季嬷嬷的小报告,正是在气头上,王嬷嬷也是好心的提醒陆成萱,不然强行去陆周氏的面前,怕是要备受责罚了。
就在王嬷嬷说话的时候,临床大炕边的陆周氏手指微动。
清莲示意陆成萱将陆周氏的小动作看在眼中。
陆成萱当然知道陆周氏并未睡熟,不过是借口托词罢了,等待着陆成萱的应该是暴风雨才对,若陆成萱没个自知之明不亲自登门解释,怕才是真的要惹的陆周氏心生怀疑了,不过,即便是知道陆周氏装睡,也不能轻易拆穿。
这出戏,还要陆成萱配合着陆周氏唱下去才是。
“没关系的,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那便让老夫人好好休息,左右成萱没有什么大事,便在这里等着老夫人,正好还可以替梨佟院添一抹色。”陆成萱脸上笑容恬静亲和,“不知道可不可以劳烦王嬷嬷帮个忙,去寻些清水和剪刀过来。”
这段时间陆成萱经常出入在梨佟院之中,对这里的物件摆设也是很熟悉了,在这呆着断然没有赶人的道理。
陆成萱如此耐着性子,王嬷嬷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冬日炭火旺盛,老夫人房中又常年燃香,倘若添一些瓜果花香,怕是效果会更好一点点,正巧路过后花园的时候见到这两株腊梅开的正好,成萱便自作主张的替老夫人择了过来,希望老夫人能喜欢。”陆成萱似没看到王嬷嬷脸上的尴尬,放轻了动作,“不然,怕是这上好的青花瓷花瓶就要这么闲置下来了。”
“这……”
王嬷嬷看到了陆成萱脸上的坚持,又瞥了一眼陆周氏,想了想,“那五小姐便等一会儿吧,您动作轻点,老奴替您去找寻您要的东西。”
“多谢了!”
陆成萱含笑躬身,王婆子很快的将剪刀递了过来。
面对陆周氏的冷淡,陆成萱半分也不恼,反而是耐着性子的寻了缠文枝白瓷瓶到了楠木小几之上,静静的修剪着从花园内摘回来的红梅枝。
插花也算的上一门艺术了,不仅可以陶冶情操,还能磨练人的耐心和眼光搭配。
闲暇的时候,陆成萱也会跟着宁谢氏搭配,人人都道当年的宁家大小姐冠盖满京华,不仅长得美艳,而且才情不缺。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好像就没有宁绾不擅长的东西,似乎宁绾生下来就是做大小姐的命。
其实不然,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人们大多都只会看你表面的风光,而不是去细究她惊才涟涟的背后,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换来的成就。
当年可没少被宁谢氏惩罚,做的不好的时候冬日里捧着剪刀的手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却还要坚持在院子里修剪,曾经被责罚的时候,宁绾总想着快些长大,嫁人生子之后便不必被人处处管着牵制了。
后来真的长大了,宁绾才明白,那些日子里自己希望快些过去的时光,才是生命中最为珍贵的回忆。
那时候她有家,有亲人,有自己的理想,高兴的时候可以肆意的笑着,难过的时候可以放声大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喜行不怒于色,纵然自己再难过再艰辛却都要咬牙含笑面对。
陆成萱手握着剪刀,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从前的过往,临窗大炕边假寐的陆周氏却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咳咳——”
“老夫人,您醒了!”王嬷嬷为了缓解陆周氏的尴尬,特意咳了几声,又快速上前将陆周氏搀扶起来,侧靠着镶金丝绣祥云的大迎枕上。
“嗯,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陆周氏示意王嬷嬷递茶过来。
陆成萱也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剪刀放在楠木小几上,插好腊梅的缠文枝花瓶放在了窗扇边,她的眼光极好,寻的红梅也恰到好处,梅枝放在花瓶中摆放得宜,朝气蓬勃。
陆周氏眼睑微抬,轻飘飘的看了梅枝一眼。
“老夫人,您醒了。”陆成萱也放下剪刀,将缠文枝花瓶重新放在窗扇边小石台上,同陆周氏请安。
“这不是咱们的五小姐吗?”
“何时来的,怎的竟然没人通知我一声?倒叫五小姐好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长辈的是在苛责小辈呢!”
陆成萱低垂着眸子,半躬着身体,“还未等老夫人同意,便自作主张的动了老夫人房中的东西,还请老夫人莫要怪罪。”
“怪罪?”陆周氏冷哼,“怎么敢呢!”
陆成萱仿佛没听出来陆周氏话语中的奚落,恭敬道,“老夫人,成萱是来同您请罪的。”
陆周氏声音嘲讽,“哦?请罪?请什么罪?”
“我老太婆虽然上了年纪,耳聋眼瞎,却也听说到了我们府上的五小姐的威风,怎么敢让五小姐到我老太婆的面前请罪。”
倘若陆周氏不冷着脸将这些难听的话说出来,憋在心里的话,陆成萱才是真的要担心,可若陆周氏如此言明,便也是想要给她机会辩解的,陆成萱脸色缓和了许多。
“老夫人,成萱知道老夫人送来人来伺候是好心,可先不说大夫人如何,便是季嬷嬷这个人,就不太适合。”
陆周氏依旧冷着脸。
陆成萱不紧不慢的将在红梅院中季嬷嬷肆无忌惮咒骂自己的话学了一遍,陆周氏微阖着的眼当即就睁开。
这该死的季嬷嬷,竟然敢如此大胆!
陆周氏看着陆成萱的眼神更有些尴尬,到底不是从小就给了恩惠养在身边的,将来陆成音还想要指望陆成萱的扶持,有些事情背地里可以做,但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险些被季嬷嬷这老刁奴给坏了事儿!
见陆成萱面色无恙,陆周氏阴沉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凌厉了。
陆成萱将陆周氏的表情变化看在眼底,娓娓分析,“季嬷嬷说的的确不错,她是老夫人送去的人,一言一行便是代表着老夫人的脸面和心意了,成萱怎么想的不重要,可是若因为季嬷嬷的狂妄而无端的给老夫人惹了脏水和骂名,那便不好了,她太过张扬了,太张扬的人总是会惹的别人格外注目。”
“再者说,大夫人既然想也送人过去,老夫人为何不能以退为进,反将一军呢?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争强好胜,失去了更多的好处。”
就算是留着季嬷嬷在红梅院看着自己了,可……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陆成萱不可轻闻的一叹,一时长短胜负并不是赢了,谁能笑道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周氏眉心紧皱,听出来了陆成萱画外音。
陆成萱突然笑了,先是唇角扬起一抹弧度,随后笑容渐渐袭上脸颊,眸底好像染了琉璃的光彩一般,“老夫人在后宅纵横几十年,想必知道欲擒故纵这几个字的真谛。”
欲擒故纵。
以退为进。
陆周氏目光微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陆成萱并未急着回答,反而是细细的替陆周氏分析,“所谓管家的权利,不外乎是人和钱。”
“有贴心的下人,才能尽心尽力的替自己办事,同时,有银子才能让您恩威并施,真正的收买人心。”
“这么多年老夫人和大夫人争执不下,却也未见起色,反倒是大夫人更胜一筹,您知道,您差在哪了吗?”
陆周氏愣了一会儿神,随后看着陆成萱的眼神,幽幽的挤出来两个字,“银子。”
“是的,就是陆家的银子。”
论忠心的奴仆,陆周氏倒是不缺,梨佟院的下人,甚至其他一些地方的也都有自己的心腹,可陆家的账本还掐在大夫人的手中,账房管家是大夫人的人也就罢了,就连外出采买置办这些流水的银子都握在大夫人的手中。
好歹陆周氏这陆家的老夫人,可她的梨佟院想要多些吃穿用度的,也都要去赵祗云那知会一声,这种感觉着实很难受,现在是赵祗云碍于面子必须要孝顺陆周氏,不加以控制,可若是彻底闹翻的时候,赵祗云用各种借口不给钱的时候,陆周氏的日子也不好过。
赵祗云掐着陆家的财政大权,府中的这些丫鬟奴才们惯是会见风使舵的,拿了谁的银子才会替谁办事,赵祗云能不更气势强吗?
陆周氏的眼神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