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看的虽然都是些小物件,但算下来也是比不小的数目,从来出府闲逛市集,都是主子在前面挑选,丫鬟奴才们在身后侍奉着采买,像陆成萱纵着丫鬟的这般的还是头一次见。
“难得出来一次,她高兴就好。”陆成萱压低着声音对着邢御吩咐道,唇角也跟着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笑容,梨窝浅浅。
倒不是说陆成萱有多宠清莲到了纵容的程度,只是她被清莲的笑暖到了心。
这样纯粹的不含半点杂质的笑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跟在清莲身后,陆成萱又挑选了一些自己所需。
眼见着时间匆匆,东边长巷都被逛了个遍,饶是再高兴此时也觉得双腿发软了。
“小姐,真的好累啊。”
三人走了一上午,清莲的热情也挨不过空荡荡的肚子,可怜兮兮的舔着嘴唇,同着陆成萱撒娇,“我们找个地方先用点膳吧。”
“小姐还要办正经事呢,都怪奴婢贪玩耽搁了时间。”
看着清莲害羞又愧疚的模样让陆成萱忍俊不禁,“没关系,左右时间还早,待会我们用完膳再去办事也不迟。”
“前面便是醉仙楼了,我们就去那里吧。”陆成萱抬头,视线内正好落在街头近处那处最大的楼宇上。
清莲错愕的张大了嘴巴,“小姐……咱们要去醉仙楼吃饭?”
醉仙楼是盛京中最大的酒楼了,里面菜肴一绝,可价格也是贵的下人,从前清莲只是听人提起过的,就俩陆家的嫡小姐陆成欢和陆成雪想要进去吃一顿都要犹豫几番,陆成萱竟然这么随意的带着两个下人进去?
“小姐,我们还是换一处吃吧。”清莲舔了舔唇角,却是心疼的劝说,“银子都是小姐辛苦刺绣才赚来了,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花了。”
说起来也有些惭愧,清莲也很懊恼自己,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刺绣,也能帮着陆成萱分担一些,不用陆成萱如此劳累,作为个下人不能帮助主子分忧也就罢了,总不能还花主子的钱没有忌讳!
清莲识字不多,但羞耻两个字还是晓得的。
“难得出来一次,你便是日后想要经常去我也不会再带你来的。”陆成萱抿唇笑着,眼底目光有些复杂,“今天就算破例带你们一次!”
说话间,不等清莲反应,陆成萱已经信步走到了醉仙楼里面,迎面酒楼小二就已经恭敬的迎了出来。
“几位客官,您们里面请。”
不一会儿,小二便带着陆成萱几人到了一楼隔间。
清莲和邢御相互对视一眼,快步跟上,欣喜的打量着醉仙楼的装饰,“小姐,难怪醉仙楼卖的价格这样高,您看着光是这酒楼的装饰就要比寻常酒馆雅致的多了。”
“可不是,奴才也是头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地方。”邢御也跟着腼腆的笑了笑。
“水晶冬瓜饺,葱烧海参,油爆双脆,一品豆腐,合欢汤,糖蒸酥酪。”陆成萱从小二的手里接过了菜单,熟练的翻着报了菜名,随后又将菜单放到了清莲和邢御的面前,“你们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清莲和邢御忙不迭的摇着头,“没有了没有了。”
陆成萱思考道,“那便再加一份西湖醋鱼吧,这是他们家店的特色。”
侍奉着的小二眼神一亮,看着陆成萱的打扮是微微有些诧异的,起初几人的装扮并不起眼,他便权当成了普通人家的小姐为了解馋而来,不想陆成萱竟然如此熟练,想来也是常客,点的都是醉仙楼最红火的菜式。
这装扮不过是担心惹人眼罢了,幸好他没有以貌取人。
小二的态度也不由得恭敬了几分,“好嘞,还请小姐稍稍等候一番,小二这就安排厨房去做,马上就给您上菜!”
“多谢了。”陆成萱点点头,动作利落的替清莲布置好了碗筷。
从前当宁家大小姐的时候,来醉仙楼吃饭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后来嫁给赵祗令,因为生活拮据不能常来,却也偶尔来一趟解解馋。
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可却过得充实高兴。
白日里她替人刺绣拿去贩卖补贴生计,赵祗令替人抄书得了银钱瞒着顾绣带她偷偷闲逛。
陆成萱心酸的低着头,避开清莲和邢御那高兴的眼神,“你们现在这里坐着等一会儿,我想要去方便一下。”
“小姐我陪您。”清莲起身。
陆成萱笑了笑,“不用,这醉仙楼的治安很好,我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也走了大半天了,去坐着休息一下吧,我很快回来。”
“真的不用。”
陆成萱将清莲按回到了原位,自己却是收敛了笑容快步的穿过了醉仙楼的大堂到了后门。
不同于醉仙楼前门的繁华热闹,后门小巷便显得有些萧瑟冷清,往来人群稀少。
陆成萱沉眸,目光凝重的快步向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来到了一处门庭冷落的小院前。
后门年久未开,门锁长了铁锈,石阶上也满是青苔,四处堆积着为化开的碎雪,陆成萱踏上台阶,抬起的手凭空停顿了许久,才颤颤巍巍的敲上了门。
吱嘎——
满是锈迹的木门被推开,连带着些碎雪,门里面的小厮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陆成萱,“请问您是……?”
陆成萱穿着朴素,又年岁尚小,看来不像是有什么事情,倒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迷茫惊慌饥饿之间随意敲响了一家的房门,“是饿了?”
“还是迷路了?”
小厮宽慰到,“你先别担心,我去取一些热乎的吃食给你。”
陆成萱陡然伸出手,拉住了小厮的袖子,“抚宁。”
轻轻的两个字让眼前的小厮脸色大变,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是谁?”
“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陆成萱眼眶微红,“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说,时间有些紧迫,我们可否进去再说?”
抚宁面色一紧,警惕的眼神看着陆成萱,声音也跟着激动起来,“你到底是谁?”
他们隐匿在闹市,表面上做着粮食生意,在外面要么叫他陈老板,要么叫他陈蛇,却没人知道抚宁这两个字。
知道这两个字的人,已经死了。
陆成萱面色焦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亲口问问才能死心,你先让我进去,求求你了抚宁,我没有恶意。”
陆成萱担心会不会被陆家的人尾随,这才一路带着清莲和邢御闲逛,又找了个借口自己绕出后门,若是赵祗云真的派人跟着,耽搁的久了是会被发现的,这半日的绕圈也便是白白的浪费时间了。
“我若别有用心大可以直接唤了其他的人来这,而不是自己孤身一人前来,我想见见你父亲。”
抚宁皱眉思忖,片刻便将沉了目光,“跟我来。”
不同于外面所看着的朴素落败,小院里面却是修葺的雅致清幽,青石小径选的是大理石,块块大小相差无几,穿过抄手游廊到了内室,一桌一椅皆是用的红木,案上的浮雕精雕细琢。
谈不上多富丽堂皇,但绝对别致,大堂内,一位身穿深蓝色薄袄的老人正坐在上首闭目小憩,头发花白,满脸沧桑。
“父亲。”
陈抚宁轻声唤了唤,上首的那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年岁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诸多的痕迹,让他看起来苍老许多,可布满皱纹眼眶下的一双眼睛,却还是清澈精明。
“你这是做什么?”陈仲文目光骇然,声音隐忍着怒气,“你不晓得规矩?”
“竟然还带人进来?”
世家大族子嗣众多,一家人的生计不能只靠在朝为官的兄弟亲友的俸禄维持,想要里外风光,除了贪污受贿之外便是做些营生,收入来供给花销。
基本上盛京大大小小的官家都是有着自己的产业,宁家也不例外,大周人人都道宁家的后辈各个文韬武略,是为国效忠的好栋梁,殊不知宁家的后辈做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
尤其是在宁绾这一辈,二叔家的堂哥宁致远,是难得一见的经商天才,基本上大半的商铺都是他在打理,听闻最辉煌的时候曾经经济笼络了大半个江南,宁绾是闺阁女子,宁家不准许她插手,以至于对宁家产业几何并不是很了解,唯独知道醉仙楼后街东巷的这家。
当初宁绾反抗了宁家的命令嫁给赵祗令,宁父表面上说不许宁家再同宁绾来往,可私下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宁母私下送银钱贴补。
那时候用的名头便是抚宁所在的这间商铺。
可能是因为太过不起眼了吧,以至于宁家抄家的时候也没有波及到这里,陆成萱还是很庆幸的,如今在见到熟悉的面孔,陆成萱只觉得无比亲切,压制着已久的感情也全面崩盘。
“文伯,你别怪抚宁。”
陆成萱声音哽咽,“我知道这里的规矩,是我求他带我进来的,有些话我想要亲眼问问你。”
陈仲文眼中的错愕更深了,“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
不只是知道抚宁的名字,还知道陈仲文……
“我没有恶意,是一位故人告诉我这里和你们的情况的。”陆成萱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水,不得已想了个借口推脱,“祖……宁大人一家,真的无一生还吗?”
宁家……
三年前宁家盛况,若是能和宁家搭上关系,走路底气都会足几分,可世态炎凉,如今宁家两个字已经成了避讳。
陈仲文和陈抚宁齐齐变了脸色,“求您了。”
陆成萱眼眸微红,眼中盈盈的泪水更是看的人心头一紧,莫名心疼。
这是埋藏在她心里的问题,三年多了。
听到宁家的噩耗,宁绾从起初的震惊,痛心到最后的心死,都曾抱着一线希望想着这个问题。
宁家一家,真的无一生还吗?
既然当初的赵之夜能私下遣送妻儿,那为何宁家不能?
宁家无论哪一方面都要强过赵家,怎么可能说斩尽杀绝就斩尽杀绝?连漏网之鱼都没有?
只可惜宁绾的身份太过惹人注目,哪怕心中有着疑惑她也不敢亲自过来询问,她怕本来残存的血脉因为她的到来而暴露了踪迹,反倒是她的罪孽了。
宁绾自尽而死,魂魄在大周游荡了三年,却也只能去些许地方,无从下手。
成了陆成萱之后,她努力的刺绣赚钱,除了想要对付赵祗云之外,更想出府亲自来问问。
她不信祖父那般深谋远虑会一点征兆都预感不到,更不信那诺大的宁家会半点准备都没有。
陆成萱眸子漆黑,更是氲了一层水雾。
这样关切的表情不是旁人惺惺作态就能装出来的。
提起老东家,陈仲文满眼哀伤,不由得叹了口气。
抚宁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抿着唇,看着陆成萱那渴求的眼神,随后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的突然,宁大人来不及准备,无一生还……”
陆成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霎时间脸色惨白的吓人,“多……多谢了。”
“你究竟是何身份?”
“和宁家有何关系?知道我们粮铺的人不多,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陈仲文关切的声音急急的开口,可陆成萱却觉得脑袋嗡嗡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再去看陈仲文和陈抚宁的反应,陆成萱脚步踉跄的向着外面走去。
陈仲文望着陆成萱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喊道,“丫头,你还没说到底是你认识的哪位故人告诉你宁家的事情的?”
陆成萱双眼眼神空洞,声音哽咽,“宁绾。”
“宁家那个不孝女。”
宁绾……
果然是大小姐。
陈仲文和陈抚宁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宁绾两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不愿被人提起,已经落了锁的曾经。
锁头上满是尘埃,灰烬拂去,隐隐不安。
陈仲文脸色变了变,对着陈抚宁吩咐道,“速速去查一下方才那姑娘的来历身份。”
陈抚宁转身就走,却又被陈仲文给叫住,“悄悄的,别惊动了其他人。”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