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一派银装素裹。

醉仙楼二楼雅间，炭盆内烧的银炭火红，屋子里面暖洋洋的，同外面截然两个世界。

镂空雕花窗桕边，一身身穿玄衣伫立在窗前，腰间系着上好的古玉，冷酷俊逸的脸上剑眉紧紧的拧着，透过窗扇望着外面皑皑白雪失神。

“年节将至，可冀州岭南却突然起了贼患，镇守冀州的太守曹义非但没有出兵镇压，反而带着家眷仓皇逃窜，令的贼匪猖獗肆虐，皇上震怒，当即下令谴责一干人等，可这派遣之事却迟迟没有定数，还请赵大人提点一番……”

原本起了匪患并非什么大事，遭逢乱世在所难免，各地值守的太守派兵镇压即可。

可冀州岭南却是个有着诸多忌讳的地方。

武成帝的皇位来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是和太子侄儿相争抢来的皇位，许是其身不正而心不安，即位初期就把迎立他有大功的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外放为冀州刺史。

狡兔死走狗烹。

高厉本就有了杀心要惩治功臣，抹杀篡位之事，不想着冀州却先起了事，匪患一旦发展便事态严重不可收拾，连带着冀州一带上下所属的官员皆跟着受到迁怒。

裴士斋暗中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目光小心翼翼的瞥着眼前伫立着的身影，吏部尚书看着风光，掌官吏任免，调动，升降，各方巴结着，可如今冀州是水深火热之地，下狱牵连了近百人，这任免的去填补空缺的人，就成了难事，稍一不慎便是帝王震怒。

裴士斋为人耿直有余却不善交际，皇帝给了三日的期限官职拟定名单，后天便是日子了，他想要来探探赵祗令的口风，也好能摸索一番天子深意，这才刻意打听了赵祗令的行踪跟来了这醉仙楼。

赵祗令年轻有为，权倾朝野，对于武成帝成功继位功不可没，最是了解帝王心意之人，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却也……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结党营私为帝王所不齿，但在朝为官的大人怎么也是有些情面所在的，凡事给三分薄面，可在赵祗令的面前，却只有实事求是，他更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上门巴结的皆是被拒之门外。

若非情况特殊，裴士斋宁愿被皇上斥责也不愿意私下来求赵祗令，被贴了冷脸不说，还可能被赵祗令惩罚。

“赵大人，赵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裴士斋心惊胆战，试探性的瞥着赵祗令，从进门开始，赵祗令便一直站在这窗桕前望着窗外的景色，起初裴士斋觉得可能是赵祗令在考验他的坦白，等着他自己陈述事情和问题，可不向……他已经说了许久，却迟迟等不到赵祗令的回应。

这未免……也太过深沉了吧？

裴士斋顶着心中的压力，悄悄打量着赵祗令，这才发现……赵祗令不是在沉思，而是……走神？？

堂堂权倾朝野的大司马，竟然会在洽谈要事的时候走神？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赵祗令失神，裴士斋也很想看看。

可是裴士斋顺着目光望去，视线之内除了皑皑白雪和街道上偶尔过往的行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瞧见，这便更加疑惑了，还是说赵大人心情不悦，不想搭讪自己的话题？

裴士斋求救般的看着和自己一同前来求情的谢长辉，谢长辉也讪讪的开口，“大……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赵祗令回过神儿，压抑着目光，望着那一桌子的色香味具备的菜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明日再商谈吧。”

赵祗令丢下了这么句话，便动身离开，腰间的流苏穗子晃动，留下了和尚书仆射发呆的裴士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大人，这可怎么好？”

和赵祗令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裴士斋只觉得大汗淋漓，后背的汗衫已经湿透了，生怕稍一不慎便惹怒了这位权贵。

赵祗令长相俊逸，又因为读书的原因气质儒雅，可若只看他这表面的气质的话，那便大错特错，谁不知道堂堂的大司马年轻有为，出事果断干粮，更……不乏心狠手辣。

那儒雅的背后，藏着的是无数人身上留下来的暗红鲜血。

谢长辉同样寒蝉若禁，“这……看着样子赵大人应该是没有生咱们的气吧！”

“大人既然说了明日，那便明日再去登门拜访吧。”

裴士斋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做了。”

“哎……”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音，送菜的小二茫然的看着一桌子上的饭菜，疑惑的摸着脑袋，“咦，大人请恕罪，是小人走错了路。”

小二端着西湖醋鱼又茫然的退出了雅间，“已经上了这道菜了，原来是二楼的客人点的。”

“真是奇怪，为何这两家客人点的菜式都一模一样。”小二疑惑的小声嘟囔，可惜赵祗令已经走远，无人听见。

——

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直到走了很远，陆成萱的脑海中还是始终回绕着这么几句话，原来真的没有嫡系血脉还活着了。

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

看来当年那场灾难来的真的毫无征兆，就连那般警醒的祖父也没能察觉，提前做出准备。

陆成萱咬着唇，微微抬起头，控制自己的泪水不让它掉落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回到了醉仙楼。

清莲和邢御已经等了许久，差一点清莲就要去茅房寻了陆成萱的。

“小姐，您去了好久了，奴婢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情呢！”

“差点就要和邢御去找您了呢！”清莲关切的迎上前，“饭菜都已经上来了，小姐真的好香啊！”

陆成萱强颜欢笑，“我没事，你们也等的久了饿了吧，一起吃吧。”

陆成萱的情绪转换的莫名其妙，让清莲和邢御摸不着头脑，她们不懂为什么出府的时候还兴致昂扬的陆成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悲伤沮丧成了这个样子。

一顿饭吃的有些压抑，清莲数次话到了嘴边都没有说出口，只能看着陆成萱失魂落魄的在街上乱走。

突然脚步停住了。

“小姐……”

清莲看着发呆的陆成萱，想要上前去叫她一下，不想却是被邢御拦住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邢御，破天荒的同清莲说了话，“小姐可能在想事情，咱们在一旁看着小姐无恙便可。”

看着陆成萱现在的表情，肯定是希望能有自己的时间去冷静的，有时候问得太多反而不太好。

“那……那好吧……”

清莲很是难以置信，陆成萱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坚强的，不管日子再怎么清苦困难都不曾放弃过，并且斗志昂扬，先现在这样的好像丢了魂儿一般的，还是头一次见。

在东街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陆成萱忍着心中的伤痛，强行振作起来去了金缕阁。

日子还得继续过，仇还没报了之前，她没有时间悲伤。

清莲和邢御两人则是在背后错愕的感受着陆成萱的心情变化。

西街金缕阁同样装饰的精美，不同于其他商铺的门庭若市，反倒是客人不多，但穿着打扮皆是高贵典雅，甚是有气质涵养，出入此地的都是盛京权贵，表面的涵养是比较高的。

大堂内弥漫着清幽的香气，一踏入便迎面扑来，金缕阁分三层。

第一层卖的是胭脂水粉香料，第二层卖的绣品衣裳手绢，第三层便是金钗银钏，所有女子常用的装饰在这里都能寻到，听闻前两年还供奉皇宫里面的娘娘穿着，只是不知道后来是何原因不做了。

陆成萱轻车熟路的到了金缕阁后堂，向小厮递明了来意。

不一会儿，吴管事便迎门而来，比起三年前，吴管事的脸上倒是看不到丝毫的岁月痕迹，还是那么精明能干，“这位姑娘，您便是……前来寄卖绣品的？”

“对！”陆成萱点头。

吴管事眼神不着痕迹的在陆成萱身上打量了一番，略微有些诧异。

金缕阁一贯有收购绣品柜台售卖的规矩，一来是体谅那些穷苦人家却有着手艺的女子生活不易，而来也是金缕阁本身娇养着的绣娘人数太少，所绣绣品供不应求。

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个獐头鼠目的小子，吴安本是不打算收用的，可谁知那包袱打开，里面的绣品一下子就引了吴安的注意，绣法高超不说，更有些熟悉。

这些年金缕阁看着辉煌，可却因为头牌绣娘的退出而逐渐式微，表面风光，若久久找不到替代的绣娘，便是要日渐没落了。

林安所送来的绣品便正好符合金缕阁的标准，若能长久合作，于那背后的绣娘于金缕阁来说都是双赢的好事，况且那绣品的针法很是熟悉，说不定是相熟之人也不无可能。

吴安特意花了高价购入，并且还递给了老板去看，老板也很有兴致，正打算提些要求试试手艺，不想那林安就好像失去了踪迹一般，再也没有递来过绣品了。

或许是因为常年经商，和各种人打交道，培养出来的嗅觉格外敏锐，从见到陆成萱的第一眼起，便让吴安觉得，她可能就是前几日送来绣品的那位绣娘，只是……

为何看起来这般年少？

更是绝了当年熟悉之人的猜想。

忍着心中种种的疑惑，吴安和蔼的笑着，还请您随在下到后堂好好商议。”

“还请这两位先暂且在这里等候。”

吴安看着就要上前的清莲和邢御及时开了口阻止。

陆成萱释然的笑了笑，从清莲怀中接过包袱，小声叮嘱，“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能不能发财，就全指望着吴管事了。”

吴安在前领路，院内红墙环护，杨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整个内院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后院花架上还许多蔷薇花，只可惜是冬日，不然一定是花团锦簇，玲珑剔透。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踏过大理石台阶，到了后堂厢房，陆成萱很是疑惑的打量着，室内的摆设。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水梨香气袭来。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发帖，宝砚笔筒，一张苏州水墨的长桌挨了画儿，桌上摆着许多古董，东边便设着软榻，拔步床上悬着藏蓝色双绣的纱帐。

隔着黄花梨雕螭龙绿石插屏隐约瞧见榻上半倚着的人影，不等陆成萱开口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吴安便已经率先开了口。

“少爷，人已经带到了。”

“姑娘，若您有什么要求还请您同我们少爷详谈，小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去做，就不打扰小姐和少爷议事了。”

不等陆成萱开口，吴安已经躬身退了出去。

吱嘎的声响让陆成萱心头一沉，莫名警惕起来。

金缕阁她很熟悉，是做着正八经儿生意的商家，吴管事她更是接触无数次了，每次她绣好了绣品都是经由吴管事的手转卖的，是个很老成热心的人，所以陆成萱才会如此的相信，可是今日的吴管事为何一改常态……

带她来这么奇怪的地方？

又让她跟什么少爷详谈议事。

寄卖绣品乃是最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吴管事自己就可以决定，断然不用去询问什么少爷老爷的。

，来的时候走的路线便有些不对劲，陆成萱只当是时间太久，发生些改变也是正常的，不想现在却有些后怕。

怕是来者不善。

屋内香气本该闻着舒心的，但陆成萱却有些后悔，抬腿便想要打开了房门离去。

卧榻上的人影动了动，清润的声音开口，如同三月清泉一般敲击过陆成萱的心底，“不是想要来寄卖绣品吗？”

“怎么不打开让我看看，就要直接走了？”

“你便是这般与人做生意的？”男子的声音隐约有些睡意随意。听得陆成萱直皱眉。

幸好吴管事走的时候没有关门，不然现在陆成萱已经大声喊叫求救了。

陆成萱挨着门边，目光向着身后的长廊甬道打量着，心中随时想好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