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不是又回到了过去，我想我此生都不会，也不敢想起那天的画面。

许右他们比赛那天是周六，大约下午五点半左右就结束了。我坐着公车回家，刚到站，就看见一辆救护车停在了胡同口，紧急灯一闪一闪着。我走进胡同，快到家时，看见医护人员从家里抬出了担架。上面躺着的，银白的头发，暗红色衣服…所有的迹象都指明那是姥姥，但我就是不敢承认。我站在快到家门口的位置，一步都不敢再挪动。

前面邻居家的爷爷奶奶瞧见了我，上前喊着：“年儿年儿，你快过来，你姥姥出事了”然后他们又对医护人员着急的讲着：“这就是这家的外孙女儿，她们平时就俩人住着的”。邻居奶奶又喊着我：“快来啊，年儿！”

我依旧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直到医护人员抬着姥姥到我身边时，我开始全身发抖。

“于蕙澜，是你姥姥吧？”“是就赶快，一起上车，你妈妈应该已经在医院了。”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滴滴的滑落下来。我摇着头，脚步慢慢往后退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唉，算了，来不及了，赶快走吧。”一旁的护士见我这个样子就催促着大家先走。

等到胡同外响起救护车的紧急声后，我捂着耳朵，跑回家，迅速关上门，并锁了起来。

“姥姥？姥姥？”我开始喊着姥姥，“姥姥，我回来了，姥姥？”

走到餐桌旁，看见罩菜盖，掀开后，是做好的晚餐和桂花藕粉圆子。因为前一天，我说姥姥的桂花藕粉圆子，圆子煮少了，所以姥姥答应今天给我多做点。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开始疯狂地在每个屋子寻找：“姥姥？姥姥？你在哪儿呢？姥姥？”

我瘫坐到地上。大约晚上八点左右，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姥姥离世的消息。

打开衣柜，我又一次躲进里面，然后，开始放声哭了起来。又只剩我了，又只剩我一个人了，为什么，为什么…？

2）

姥姥是脑梗发作，最后一刻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时间给了我回来的机会，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变这一切？

时间回到现在：

“年儿回来了？你猜姥姥给你做了什么？”

“我们年儿最爱的桂花藕粉圆子！”姥姥冲我笑着。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怎么了，年儿？怎么哭了，告诉姥姥，谁欺负你了？”姥姥急忙问道。

“嘿嘿，没事姥姥，估计是今天轮到坐第一排，粉笔灰进了眼睛，一直不太舒服”怕姥姥担心，我勉强挤着笑。

吃饭时，和那天一模一样，煮少了圆子：“姥姥，圆子煮少了”我也下意识重复了那天的话。

3）

到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的篮球赛，呆在家里陪着姥姥。快到中午时，我又觉得，如果是脑梗发作，那我陪着也没有用。所以，我得带姥姥去医院。

“姥姥！”我走到客厅，让姥姥停下了缝纫机，“先别弄了姥姥，走，我们去医院”。

“去医院？去医院干什么啊？”姥姥不解的看着我。

还没等思考，一句我不舒服就脱口而出。等我反应过来时，姥姥已经上前检查着我的额头温度：“怎么了，年儿？哪儿？哪儿不舒服啊？快告诉姥姥！”

我想着既然都说了，那就只能装下去了：“哎呦，姥姥，哎呦，我肚子太疼了，快带我去医院吧”。

“好好，年儿，姥姥马上带你去医院啊，忍着点儿啊！”

4）

到医院后，姥姥正要带我去急诊，我忽然想到，脑梗，应该挂脑病科或者神经内科吧。

“快走啊，年儿！”见我站在原地，姥姥着急的看着我。

我捂着头：“啊，哎哟，哎哟，姥姥，我肚子不疼了，头，头，我头疼，姥姥，我要挂脑病科，或者，或者神经内科”。

到挂号柜台时，姥姥向工作人员说道：“姑娘啊，我这外孙女儿，她肚子疼”还没等说完，我就打断了姥姥：“姥姥，是头，头疼。”

“哦，对，对，她刚才肚子疼，现在头疼，该给她挂什么科啊？”

“不是！姥姥，我就头疼！”我着急地插着话。

“奶奶，奶奶，你们俩等一下，我来问好吗？”工作人员晕了头，“同学，告诉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让姥姥在一边等着，然后自己靠近柜台，小声地问着：“姐姐，脑梗应该挂什么科？”

“啊?你…”我马上做出了嘘的手势，她接着回答我：“神经内科”。

我正想挂，又问道：“姐姐姐姐，别急别急，那突发性脑梗呢？”

工作人员似乎觉得我在恶作剧：“同学，你看，你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你要是没有不舒服，只有问题的话，等姐姐下班跟你讲好吗？”

回头发现，果然有很多排队的人，情急之下，我同时挂了急诊和神经内科的号。

我和姥姥一直呆在医院，直到晚上九点，我才犹犹豫豫的和姥姥回家。并且提出，绑着手绳睡在一起。这样，姥姥有任何不舒服，我就能立刻察觉。

但到了第二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是从自己床上醒来的，身旁更没有姥姥。“姥姥！姥姥！”我慌忙起身，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快速跑了出去。

“姥姥！”见姥姥做着早饭，我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并哭了起来。

我以为自己成功了，我以为这一切改变了。

“怎么了，我的年儿？快，吃了早饭，赶紧上学去，不然迟到了”。

不上学啊，今天不是周天吗？

5）

没错，我回到姥姥出事的前一天了。

为什么？我不是能改变吗？我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态度，改变了和吴晓媛的关系，改变了和许右的发展，变了，都变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改变不了这件事，为什么我救不了姥姥？我是不是在做梦啊？醒来，那你快醒来啊，来年，醒来，姥姥就在你旁边…

我不愿相信这一切，就又以各种方式，试了几次。可每次的结局，都是，又回到了事发的前一天。

那到底什么是能改变的，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6）

“年儿，姥姥看你现在比以前开心了不少”。

我靠在姥姥怀里，握着她的手：“姥姥在，我就开心”。

“年儿在，姥姥也开心”姥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就算姥姥不在，年儿每天也要开开心心的”。

人们往往遗憾的不是离开，而是没有好好告别。

还没有好好说声再见，是我欠姥姥一个告别，或者，是姥姥欠我的。

7）

“喂，妈妈。今天晚上来姥姥家吃饭吧”。

“今天？今天不行，公司要开会，准备竞标的材料”。

“不行，你今天必须来”，没了以往的乖顺和温和，这句话，冰冰冷冷，却又十分坚定。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要求妈妈做什么，也是第一次对妈妈说不行。或许妈妈和我想的一样，所以电话那头，我感觉到了她的诧异：“啊…好吧，那我先来一会儿，再看情况”。

即使又回到了现在，也没有忘记自己在留学时练的厨艺。我顺着以往的发展又度过一次重复的白天后，回家开始做晚餐，姥姥做桂花藕粉圆子。

“年儿，妈妈今天真的回来吃饭呀？”

“嗯，我刚问了，她在路上了”。

“好！好好！”姥姥激动地说着，“我去把坚果都拿出来，她从小就爱吃那个”。

久违的重聚，姥姥一个劲儿给妈妈夹菜。就算妈妈一直用手机处理着工作，姥姥慈爱的眼神也久久不能从她身上挪开，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可没过多久，妈妈又起身去阳台接电话，随后，我跟了过去。

妈妈挂了电话后，对我说着：“年儿，你和姥姥吃着，我要回公司了”。

“妈妈！”我叫住了她，“再留10分钟，就10分钟，好歹吃点坚果再走吧”。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真不行了”

我冲过去抱住了她：“就10分钟，吃点坚果吧…”

妈妈愣住，一时不知所措，“好吧，就10分钟啊”。

我很久没有见过姥姥这么开心了，她看着妈妈吃坚果，就好像女儿又回到了需要自己照顾的年龄。

8）

第二天，我给姥姥留下一封信，然后出发去学校的篮球赛了。

姥姥：

谢谢您，谢谢您一直照顾我，谢谢您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有您，谢谢您给我做桂花藕粉圆子，谢谢您每天从阳台窗户看着我走出胡同，谢谢您下雨天给我送伞，谢谢您让我每天放学回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谢谢您晚上帮我掖被角，谢谢您去给我开家长会，谢谢您…太多，太多说不完的感谢了。姥姥，谢谢您又给了我一个家。是您让我觉得，我和其他孩子一样，一样哭了有人疼。姥姥，年儿爱您，很爱很爱。您放心，年儿会听您的话，我会每天，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姥姥，您也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你有年儿呢

9）

和之前发生的一样，篮球赛下午五点半左右就结束了，许右他们拿了冠军。看着热闹的现场和欢呼的氛围，我脑中却只牵挂着姥姥，但我不想回家，因为知道这个时间回去，又将会看到什么。

散场后，我收到许右发来的QQ消息：

“我被吴昌旭那小子拉走了，开庆功宴，周一见。还有，我今天是不是可帅了！哈哈哈”。

我没有回复，原地又坐了很久后，起身离开。

“来年！”快到车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回过头，发现正向我跑来的林东。

因心情不好，即使疑惑，我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可算赶上了”每个字都带着疲倦的呼吸声，应该是跑了很远。

他见我没有说话，就继续解释着：“那个，就是，嗯…昨天你不是帮我处理了伤口吗，我，嗯，我来还你创可贴的”。

“不用了…”我有气无力的说着，然后转身离开。

“哎！来年，等一下，来年”他拉住我，“噢，对不起对不起”我停住后，他连忙松开手。

“也不是还创可贴了，就是，就是，嗯…多亏你，伤口才没有感染。所以，那个…我请你吃饭吧！就，就当感谢！行吗？”

我看了眼手机，六点半：“你能喝酒吗？”

“啊？”不知是我终于开口了还是被我的话吓着，林东愣了一下，但片刻就回过了神：“能能！我爸说，男人就该练练酒量，所以他不管我这个的。你想喝酒吗？”

我点了点头。

“咳！那好办！我知道个地方，菜也特别好吃，就是在大排档，你不介意就行。”

10）

我们来到一条小吃街，发现离我家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从小吃街进去五百米左右就到了林东说的餐馆。

“来了，林子！”

“小姨夫好！”林东见小姨夫一直盯着我看，就解释着：“噢，介绍一下，这是来年，帮了我大忙，请她吃顿饭感谢感谢！”

“叔叔好。”我礼貌性打了招呼。

“好！好！真漂亮。别光站着了，快进来吧。”说着，小姨夫带我们去到二楼的位置：“你们先坐啊，林子，我就还是给你上老三样啊！”

“谢谢小姨夫！”说完，林东拉着姨夫走到一边：“还有啊，小姨夫，我能开几瓶啤酒吗？”

“你小子可以啊，学人家早恋，这就是女朋友吧！”

“哎呀，不是的！人家真的给我帮忙了。小姨夫，你可别给我爸乱说，他一下误会了！”林东搂住小姨夫的肩膀：“不然，小姨就该知道你又给朋友赊账的事了。”

“得得，怕了你了，那人家姑娘能喝酒吗？”

“你就别管了，小姨夫。”说完后，小姨夫无奈地下楼了。

11）

还没等菜上齐，我就喝了一大杯酒。事实上，我没有酒量，就是那种前一个小时喝多少都行，但是等反应过来时，就不省人事了。但也有同事说过，我喝醉后就疯疯癫癫，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

酒放在林东那边，我将空杯举起，示意他帮我倒满。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林东一边帮我倒酒，一边试探性地问着。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我姥姥要去世了…”

迟疑片刻后，林东说道：“别太伤心了，我都没见过我姥姥姥爷，他们很久之前就去世了。”然后他也倒上酒，陪我喝着：“趁着姥姥还在，你还能再陪陪，不是吗？”

“陪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开始醉了，然后迷迷糊糊地说着话：“你知道，我，我救不了她，我…我没办法…就，就一直回去回去…没办法，没办法…”正说着，我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林东连忙过来，帮我清理。

这时，妈妈打来电话，接完后我醉呼呼的抱住了林东：“你听，姥姥现在就去世了，去世了，去世了…”

林东一时不知所措，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但又马上收了回去。碍于我抱的很紧，又喝的醉醺醺的，他也就没有推开我。

结束后，我迷迷糊糊说了地址，林东送我回家。他扶着跌跌撞撞的我走出小吃街后没多久，我指着一个方向叫了起来：“啊！我的最爱！我…我要喝那个”林东顺着我指着的方向看见伊利纯牛奶的广告。

我坐在一节楼梯上，等着林东去买牛奶。入夜的毓州，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我望着路灯，光源下绕着一群群的小飞虫：“嘿嘿…”

“来了来了，我从暖锅里拿的热的”林东插上吸管后递给我。那时候的热饮都是温在商店的暖锅里。

“嘻嘻…”我接过牛奶，喝了一大口，“啊——”然后露出满足的神情。

林东也坐了下来。“给！”我把牛奶递给他。

“啊？”林东诧异地看着我，一时不知所措。

“你喝啊，这…这个超好喝的”

林东看了看周围：“啊…不用了吧…”

“你喝啊！”我噘起嘴巴：“真的…真的超好喝的！”

“我…”林东正要说什么，我就把吸管直接放进了他的嘴里。

“嘿嘿嘿，好喝吧！”我露出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容。

等喝完牛奶后，我赖在原地，不想起身：“我！我…我走不动了，你！背我！背…”林东见状，看了看周围，犹豫片刻后，只好弯下身背起了我。

“出发！”

“你知道吗？我，我…我看你，就是个小孩子！”我醉呼呼地趴在林东肩膀上：“你，你…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吗！你！你都得叫我姐姐！不对，还是叫阿姨吧！”

林东被我逗地笑了起来：“那你多大呀，阿姨。”

我用双手抱住林东的头，往后拉了拉，然后附着他的耳朵醉醉地笑着：“嘿嘿…女人的年龄是秘密！秘密！不…不能告诉你！”话语间，我的嘴唇不小心碰到林东的耳朵。他瞬时面红耳赤，与我喝醉的模样不相上下。

12）

林东将我送到家门口后就离开了。

“姥姥！姥姥我回来了！姥姥！”我跌跌撞撞走进客厅后，摸索着打开了所有的灯：“没人…没人理我，哈哈哈！”

亮灯后，看见餐桌上的罩菜盖，掀开后，是做好的晚餐和桂花藕粉圆子。

我拿起勺子，开始吃着姥姥做的桂花藕粉圆子：“嗯！姥姥，今天的圆子够多！”迷迷糊糊间，撒的到处都是。我吃着圆子，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餐桌上：“对不起姥姥，对不起，我没有不开心，就是，就是太激动了，今天做的太好吃了！”

屋子里，藕粉桂花圆子，缝纫机，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