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父母在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进来，和铭均铭诚坐到了一桌。彼时客人们也已开始走动，敬酒寒暄。灵蓁在别人的怂恿下，还到台前唱了一首歌，赢得了满堂彩。

淑燕这时来到何家父母边上，挨着何母文秀坐下来。她边上的客人本是知雅，这时正好被郑太太带去向别桌的客人敬酒了。淑燕和文秀虽有些日子没见面，但是一坐到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铭诚和铭均在旁边，倒显得格外寡言了。

“你现在就是享福的年纪啦。”这是文秀的声音，“儿子成家立业了，灵蓁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羡煞旁人呀。”

“唉，说是成家立业。我那儿子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儿媳妇，可是清吟阁出来的呐。”淑燕倒一点儿都不避嫌，旁若无人地说起了这个话题，如两个人坐在屋里的茶话一般，“嫁过来三年了，肚子也一点儿没动静。我现在这个年纪，还能享什么福呢，都被黄土埋了半截了，就指望着能再抱抱孙子。我看啊，她算是没指望了。”

“我倒是不了解那个姑娘。不过啊，你要相信文渊的眼光。”文秀耐心地宽慰道，“再说，清吟阁那个地方，我虽没有接触过，但多少也有听说。里面呀，也有好些姑娘，是只弹琴跳舞的。所以啊，我们得想开一点。这个抱孙子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慢慢来，总能有喜事的。”

“这如何想得开？我就怕她已经怀不上了！换了铭均，他会娶一个这样的姑娘回去吗？”淑燕挑了一下眉，看向铭均。铭诚一听，心中不由得一紧，也匆忙看向自己的哥哥。但铭均不愿意再听她们的对话，端起酒杯站起来，微微低了一下头，礼貌而克制地说道，“我先去敬一杯酒，失陪了。”铭诚也推开椅子，拿起酒杯跟铭均一同离开。

文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住了。她点了一下头，看着铭均离开，又转向淑燕，一边轻轻地抚摸着淑燕交叠在膝盖前的手，一边压低声音道，“赵太太，可别这么说了，让文渊他们听到，可就不好了。过日子嘛，心放宽一点。我看文渊边上坐着的那个姑娘，长得标致，看着也面善，还有几分亲切呢。只要她为人好，我们就知足啦。”

“长得嘛……”淑燕说着，转了转眼珠，打量着坐在对面那张桌子的芸书，“也就剩一副好皮囊了。不然，我儿子会看得上她吗？”

“哎，可不能这么说。”文秀又凑近淑燕的耳边，说道，“你有没有感觉，那个姑娘，倒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嗯？”淑燕有些莫名其妙，转头看着文秀。文秀又重新坐直身子来，摆了摆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但我刚刚一进来见到她，就觉得脸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淑燕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而铭均，在离开那张桌子之后，端着七八分满的酒杯，没有去找别人敬酒，而是站在了宴会厅后方一扇敞开的窗户前，默不作声地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黄包车。窗沿的阴影悄然覆在了他的身上。

铭诚走到了他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陪灵蓁吧，我在这里站站就坐回去了。”铭均依旧望着窗外说道。

“灵蓁哪里要我陪呀？今天够她忙的呢。”铭诚笑道。

铭均没说话。

沉默了片刻，铭诚又缓缓地开口，像是试探一般，“你要不要，找赵家大少奶奶，敬一杯酒？”

“嗯？”铭均皱起眉头，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

“你们三年没见了吧。”铭诚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去敬一杯酒，也好。”

铭均低下头来，看着手中杯子里晃荡的红酒，紧紧地抿着唇，似乎是在认真地思索。片刻之后，他回头往芸书那个方向看。芸书一个人坐在桌前吃着东西，那张桌子现在不过坐了几个人，文渊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望着芸书，眼神深切得可怕。

“算了吧。”终于，三个字从他的喉咙里滚动而出，沉重地压过了周围的空气。

说这句话时，他也没有挪开目光。

而此时，文渊走向了那个姑娘。他一只手放下了酒杯，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肩头，坐在了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