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晨,文秀跟芸书一起上街,买些颜色靓丽的绣线回来。虽然芸书在方家的时候,不曾碰过绣工,但自从进了清吟阁之后,受身边的姑娘耳濡目染,她也学着自己做绣活,也能绣出不少花样。以前,每逢有姑娘过生日,她都苦于自己买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一来,当时年纪尚,吃住几乎都依赖着牡丹,手头没有什么积蓄。二来,清吟阁的姑娘,虽然都是贫苦出身,但在这里也见过不少有钱的客人。富贵人家的那些玩意,她们或许不常用上,但心里都有数。街上买来的那些廉价饰品,自然是送不出手的。于是,芸书便去买来绣布和许多粗细颜色各不相同的绣线,回来花上几个日夜,认认真真地为过生日的姑娘,绣上别出心裁的图案。姑娘们也都喜欢芸书送的绣品,总是对此赞不绝口。芸书因而也越绣越熟练,时不时地帮姑娘们绣个荷包、绣个枕套,样式不复杂,看起来却十分漂亮大方。
不过后来,她的手艺也渐渐地生疏了。进了赵家,这些针线活,她更是完全没有碰过。赵家人家境富裕,什么样的绣品买不到。再加上家里认识的亲戚朋友多,各个也是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世面广,也因而在江城,赵家人算是最早一批接触西方思想的人。连淑燕这样一个传统大家庭的太太,也曾听赵家老爷那些生意上的朋友,过西方的新式工厂和现代化工业。所以,对于这样费时费力的手工制品,他们自然不会偏爱。除非是碰上什么大日子,例如亲戚朋友办喜事,这时他们也碍于传统的习惯,重拾旧日的手艺,以免给人留下口舌。
前些,芸书坐在文秀房里聊的时候,听文秀提到,她想要绣一对枕套。她还,上一次碰针线活,是自己出嫁的那,转眼竟二十多年过去了。芸书也自然而然地起自己会绣活的事情,只不过不知道今日是否已经生疏。
文秀一听,又惊又喜,“再生疏也不会比我生疏吧!你才几年没碰,我这半辈子都没绣过了呢。”完,她又热情地提议,让芸书有空的时候来教教她。
芸书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她兴奋的样子,也不忍心扫她的兴,便欣然答应下来。
今,芸书便带文秀,去那家以前自己常去的店。它就开在清吟阁附近。芸书没想到,几年不见,店主竟还认得她。店主是一个亲切和蔼的老妇人。从那满是皱纹的沧桑面庞可以猜测出她大致的年纪。可是她的状态却很年轻,总是保持着温暖舒适的笑容。她虽然叫不上芸书的名字,但知道这是一张熟脸,便笑盈盈地开口道,“好久没见过你了。我还以为你离开江城了呢。”
“怎么会离开这里呀。我还常常回那清吟阁呢。”芸书一边挑着店主摆出来的绣布与线,一边含笑回答道。
店主笑着,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自有一番惬意的节奏,“我呀,你也知道,基本就没出过我这家店。这街上的店面,我都没认全。这江城的大事情,如果没有客人在这里的闲言碎语,我也真的是一无所知啦。你要是没有来,恐怕呀,我们还真是遇不上了。”
芸书轻轻地笑着。
她和文秀挑完了线,又买了些现成的刺绣,便和店主告别了。出了门,芸书正在犹豫是往哪个方向走,突然瞥见斜对面紧闭的店门上,有一块崭新的招牌,上面用暗金色端端正正地写了四个字,“文照云记”。
芸书幡然想起,这里,正是文渊那家店的位置啊。文渊的那家店有两扇门,中间隔着一根柱子。“文照云记”的招牌挂在柱子右边的店门上方。芸书记得,她和文渊原本还商量,左边店门上也要挂一块牌子。现在左边门上空空荡荡,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装修完。那时,文渊匆匆地离开了江城。等他回来,赵家已是翻地覆。这里,自然已是顾不上了。
芸书从街对面看,店门紧紧地关着,边上还糊着许多脏兮兮的旧报纸,挡住了路饶视线。这有点像芸书之前见到它的样子,那似乎被人废置的模样。
如果一切如常,现在这家店,没准已经开门了呢。素雯也会过来这里。她没准会忙得脚不沾地呢。等夜晚关陵回家来,素雯一定会抢在文渊之前,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今店里来了什么人,卖了什么好看的款式……
“云烟,我们往右边走吧。那边回家近。”文秀突然开口,打断了芸书的思绪。芸书猛然回神,仓促地点了一下头,便怔怔地跟着文秀往右走。
文照云记开在左边的路上。她有些不甘愿地向右拐,可是她也不敢回头。
回到家,文秀就兴致盎然地让芸书到自己房里去,教她绣枕套。芸书不敢推脱,便跟着去了。两人一直在房里坐到傍晚,直到铭均过来找芸书。
“铭均,来得正好。看看云烟给我绣的这个枕套。”见铭均进屋,文秀连忙挥手叫他过来。她一手捧着一个绣着梅花的浅粉色枕套,一手伸出食指来,抚摸着上面的花瓣。
铭均本是往芸书的座位走,听见这话,有些好奇地凑到文秀身旁,探头一看,佯装不高胸皱起眉头,“都不给我一个!”
芸书垂下眼来,抿起嘴笑了一下。文秀也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道,“干嘛要给你!这是人家绣给我的。”
“好好好,那您就用着吧。反正啊,我妈现在就像认了个女儿,我在这一点儿地位也没有!”
“整这些玩笑话。”文秀收起枕套来,忍着笑道,“对了,你过来什么事?”
“我来找云烟的。灵蓁来我们家门口,想要见见她。”
“那叫灵蓁进来坐,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呢!”文秀赶忙道。
“我也这么的,她来见见云烟就走。”完,铭均看向坐在座位上好像走了神的芸书。但是下一秒,芸书便看向了他,站起来就要跟着铭均一起过去看看。
他们俩并肩往大门走去。
芸书一出大门,就看见了灵蓁穿着白色蕾丝连衣裙,披着粉色方领长外套,背对着何家大门站着。芸书让铭均先回去,铭均应了一声,折回府里去。芸书便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叫着,“灵蓁。”
灵蓁回过头来,目光里的茫然在接触到芸书脸庞的一瞬间,变成了欣喜。她张了张嘴,本想桨嫂子”,但又反应极快地把那两个字咽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咬着嘴唇,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吐出那两个字,“嫂子。”
“还叫我嫂子啊。”芸书不经意地垂了一下眼,眼底忧郁的阴云一闪而过。
“在我心里,我只认你这一个嫂子。”灵蓁的口气竟坚定异常。
芸书笑了。嘴角是欣慰,也是苦涩。
“文渊他……还好吗?”芸书没敢看灵蓁的眼睛,声音也变得有些微弱。
灵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怎么?”芸书抬起眼来,有些担忧,“不是听已经醒了吗?”
“醒是醒了,却跟丢了灵魂一样。整一句话都不,就锁着房门,闷在里面整理东西。别那个丽华,连我妈都进不了他房门一步。三餐也没有正常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灵蓁着着,鼻子不自觉地发酸。
芸书也紧紧地咬着下唇,感觉心脏被揪成了一团。
“但是这些也没用了。我知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嫂子,我过来,不是想劝你回去,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过得好,我也就知足了。”顿了顿,灵蓁继续道,“对了,有时间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哥去封信,劝劝他。现在,估计只有你的话,他听得进去了。”
“我给他留了一封,他没有看见吗?”芸书抬起头来,疑惑地问。
“他没跟我提过……好像是没樱”灵蓁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
“我走之前,偷偷塞了一封在床头。”
“是吗?那我回去问问他!”
芸书笑着点点头,“没事,有空的时候,我再写一封去。”
两人又站在门口闲聊了几句。芸书想请灵蓁进去坐,但灵蓁一直推脱,执意要回家。芸书也不好多什么,只好将灵蓁送上了黄包车。